“逃跑呢,我劝你也别多想了。秦国戒备森严,出门处处受限,你真要侥幸逃出了这个宅子,怕是反倒活不下去,若再被抓住,只怕连命都没了。”
张良看了他一眼:“区区性命,纵然丢了又何妨?”
那人愣住,突然想起张良是曾做出过在亲弟死后,即便身负百万家财也连个葬礼都不愿给弟弟办的狠人。若非秦国后来突然改变主意,直接派兵将所有贵族的私产抄没充公,以张良手中钱财,指不定真能按他想法资助一些反秦势力,亦或者干脆收买几个武艺高强的剑客去……
刺杀秦王。
这人说不在意性命,那是真不在意。
这般想着,那人只得讪讪开口:“你这人怎么回事,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都不懂?”
张良都懒得搭理他。
那人又气又恼,很想拂袖而去。可这处宅院就关了他们两个人,除此外就只剩下门外看守的士兵,连个帮忙打扫做饭的奴隶都没有,就算他现在气怒离开,等会儿也只能灰溜溜地找张良服软讨饶。
他可受不了一个人。
张良没搭理他,脑子里还盘旋着自己被押解到咸阳时的所见所闻,以及方才惊鸿一瞥,所见到的……街边百姓为一个寻常的秦国公子成婚,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这样的画面,张良从未见过。
张良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因父亲去世之时不过垂髫之龄而无法凭借父荫入朝为官,等到年纪大了又早已人走茶凉,即便有心入仕,张良也只能在韩国做个微末小官,再不能如祖父与父亲般延续“五世相韩”的传奇。
但他并不甘心,为了传扬名声也曾四处游历。
可就算富庶强盛如齐楚,能人辈出如魏国,骁勇善战如赵国,民风彪悍如燕国……
也似乎与韩国没什么差别。
贵族的生活是一样的奢靡无度,官员的生活是一样的醉生梦死,百姓的生活也是一般的朝不保夕。
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百姓别说是为王族成婚感到高兴了,看到了不暗自唾骂几句都是好的。
他几乎要以为,七国都是如此了。
却没想到,张良在年纪太小的时候自觉本事不济——因为秦国常年压着其他国家打,又地处蛮荒之地,所以在各国的名声一直不太好——不敢贸然进入的秦国的,反倒给了他与其他六国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一直被人称作律法严苛的秦国,其君主、乃至其子嗣,竟然很受底层百姓的爱戴?
张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他不懂,为什么在非一般严苛的秦律治理下,还会有那么多爱戴君王的百姓,反倒是律法宽容的六国,只能受到百姓的畏惧与背后辱骂。
张良坐在原地思考了一整晚,想得脑袋都要炸了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却不想,次日他竟从那个一贯不学无术的“舍友”口中知道了答案:“你为何会纠结这般可笑的问题?我父亲时常赞你比旁人聪慧,可你竟从未想过,你张家被秦国抄没前那富可敌国的家财到底是从何而来?”
张良皱眉:“自是祖父与父亲多年为官的俸禄、多年积攒下来的陛下赏赐,以及张家持续多年购置、增加之田地的积年粮食产出。”
“那你祖父与父亲所获得俸禄,陛下的赏赐与张家的田产又从何而来?”
张良语气略有些迟疑:“自是……百姓每年的税收。”
“你看,这不就有一部分答案了吗?”
“一部分?”
“对啊。”那人一脸的理所当然,“除秦国每年从百姓手中征收的赋税比六国更低外,秦国贵族犯法后与庶民同罪,我们可否一样?秦国贵族打死了百姓要杀头赔命,六国律法可敢效仿?秦国贵族强抢百姓田地会触犯秦律,六国贵族一样?秦国百姓可以花钱读书当官封侯,六国贵族愿意?秦国……”
“你都知道?”
“你不知道?”
“你知道,为何不试着劝陛下变法?若韩国变法,国家势必变得强大,何至于被秦国轻而易举吞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韩国不被吞并,我们才不会沦为亡国遗民,不会沦为阶下囚,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张良,我以为你继承了令祖父与令尊之聪明,却原来……你连我都不如?”那人扯了扯嘴角,“你以为只有我知道秦国为何强大?我只是个略读了几本书的纨绔子而已,连入朝为官都会被人笑话没本事,朝中比我更清楚秦国为何强大的人多了去了,你看他们想过变法了吗?”
张良不信:“怎么可能……”
“远的不说,令祖父、令尊就不可能不懂秦国为何强盛!”
“那为什么……”
“为什么?”那人突然想到了关键,“也是,令尊离世之时,你也不过将将启蒙,张家除了令祖父与令尊也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令尊去后,你这许多年既无人教导,也无法接触朝中大事,不知这些也理所当然。”
他意识到自己竟也有一样比张良更强,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你问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等都是贵族!秦国百姓自然比韩国百姓过得好,但你看秦国的贵族,哪有韩国乃至其他国家的贵族逍遥自在?能过上之前奢靡无度的生活,谁会愿意过得跟秦国贵族一样?你愿意?”
张良愣住,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