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门,青宝的靴子重的都有些拖不动,只有慢慢地踩在雪里往前挪步,眼睛望着雪面,唯恐一个不慎摔一个大跤,刚转过石幕,面前却忽然传来笑声:“在南边生活久了,没见过雪罢,走得这么滑稽,还以为是个七老八十的太太。”是个男人的声音。
青宝立刻抬起头来,看见6远山披着黑绒大飑,好整以暇地站在正屋台阶上抱臂嘲笑自己。
她一个眨眼就明白过来,这古茶胡同六号的房东究竟是谁,嘴里只道:“多谢关心,我鞋子进了雪不好走路。”
6远山见不得瓷娃娃受苦,一眼望向她的双脚,“嘁”了一声,大步跨到青宝面前,像拎小鸡似的夹着她的胳膊,把她从雪地里拔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拎到了未沾雪末的台阶上。
青宝先是“呀”地惊叫一声,转眼之间又落回了地面,抬头愣愣看了6远山两眼,一旁站着的小兵目不斜视,站得像一面旗。
青宝跺跺脚,倒也不害羞,抬头说:“谢谢你啊。”
恰在此刻,徐妈撩开厚实的门帘窜了出来,见到青宝,惊叫道:“岳姑娘的鞋怎么湿成这样,快进屋来,脱了鞋,烤会儿火。”话音未落,顺势把人拉近了主屋。
一进门,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青宝站到火盆前,先拖鞋,又把湿袜子脱了,一双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徐妈见状,递过来一个羊毛白垫子让她不至于踩在地上。
饭桌上摆着一个铜锅子,咕噜咕噜冒热气,散滚滚肉香。
徐妈道:“今儿天冷,做了铜锅涮羊肉,岳姑娘多吃点,暖暖身子就不怕冷了。”
6远山随后撩帘进门,望了一眼青宝的赤脚,继而转开视线,一屁股坐到饭桌旁边,青宝见桌旁只有两把椅子,问:“徐妈不吃吗?”
徐妈笑笑,“我去后面厨房吃。”
岳青宝落座,又去看跟着6远山站到屋子里来的小兵,和火车上引路的是同一个小伙子,年纪不大,却颇为严肃,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她于是朝着他站得方向,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目不斜视,不敢答话。
6远山扬声道:“问你话。”
小兵脚一蹬,行个军礼,朗声答道:“报告,小武,武功的武。”
青宝觉得好笑,“小武,你不吃饭吗?”
小武大声说:“报告,保护少帅是我的职责。”
6远山回道:“这不需要有你保护,撤撤撤,少在这里碍眼。”
小武回了一声“是”,跟着徐妈去了后面厨房。
铜锅子继续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时之间,只剩下岳青宝和6远山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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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 6远山脱了大飑,拿起筷子,夹了羊肉放进铜锅。
岳青宝见羊肉片几个浮沉之间就变了颜色,食欲大动,夹起一片放在麻酱碗里,兜底一捞,送进嘴里,又烫又鲜,忍不住赞道:“好吃。”
6远山扬了扬嘴角,“岳小姐倒是不客气。”
岳青宝继续去夹羊肉,又放了白萝卜进锅子,一面动作,一面道:“6先生介绍我来租房,我付了一百块钱的月租,自然住得天经地义,不过,还是得感谢你收留。”说着,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羊肉。
6远山转了话锋,道:“你独自来北平,就不怕被有心人识破身份,绑了去,要挟总理就不好了。”
岳青宝隔着蒸腾的白雾去看6远山,他的表情半真半假,便笑道:“知道我身份的人,目前就你一人,我倒也不怕别人,若是你非要绑我,我也没办法。”
6远山轻笑一声,“听说岳小姐去报社工作了?”
岳青宝想,这听说自然是听徐妈说了,“对,做英文通译,很鲜。”
6远山略微点点头,岳青宝明知故问道:“这是你的宅子?”
6远山“嗯”了一声,并不想多作解释,又问:“打算在北平逗留多久?”
岳青宝想了想,“不知道,若是有人寻到我,自然就得被迫回去,若是我自己拿主意,那么就多呆一阵,等到父亲,母亲不生气了,我才回去。”
6远山一时无话,岳青宝却问:“这北平城我是头一次来,有什么鲜的玩意儿?”
6远山常年在军中摸爬滚打,还真不知道这北平城里有鲜的玩意儿,思索了片刻,“泡茶馆,听大鼓书。”
岳青宝哈哈一笑,也不说话了。
两人吃过涮羊肉,徐妈就来收桌子,青宝套上烤干的棉袜子,拖拉着湿答答的绒靴往西屋去。
6远山也不在古茶胡同歇息,吃过饭就带着小武走了,岳青宝觉得委实奇怪。
隔天一早,大雪终于停了,又值周末,岳青宝便去城里,寻思要买一双雪地皮靴。在城里逛了一大圈,久久找不到心仪的鞋子,青宝只得先去茶馆坐一坐,歇个脚。
茶馆里的常坐客都是些大老爷们,抬眼见到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独自一人走进茶馆,都不禁抬眼来看。
岳青宝浑然不觉,要了一碗茶,听台上唱的京韵大鼓。
正唱到“离了洪洞县……”,眼皮底下就多了一双程亮的皮鞋,青宝抬眼一望是一个穿军装,戴军帽的中年男人,有胡无须,面露红光。
他一开口,声若洪钟:“小姑娘面生,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