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宴席正式开场,因着今日菜式繁琐复杂之故,程怀毅特地给每位主宾安排了一位侍女负责招待,无论食用带壳海产后清除桌面杂余亦或撕扯羊排时需要手套相隔油污,都由她们全权负责。
有了冬画与夏妆出糗在前,这次他倒没再想着派些莺莺燕燕地往顾衍跟前送,但又显然有些矫枉过正。
眼下这位侍女看得出应是刚入刺史府不久,一应规矩尚不熟练。先慌慌张张洒了汤,后将蟹壳直接掉落顾衍衣襟之上,最后烫着自己眼泪汪汪,反倒麻烦顾衍携她离席处理伤口。
其实根本没这必要,可顾衍还是选择如此,像是终于得了机会无需再与她同席无言般匆匆而去。
重睦突然有些食之无味。
牛肉汤泛起浓雾蒸汽,熏得她本就酸胀的眼底愈难受。
抬手撞撞程况:“拿坛酒。”
程况摇头,立即拒绝:“驸马爷回来得剥了我皮,不给。”随之伴以忧虑跃上眉间:“我家夫人似有不适,还请大将军容末将前去询问二三。”
重睦咬牙切齿:“滚。”
见他不识抬举,索性转叮嘱身侧侍女,叫她寻了随侍搬来三坛。
程况于贺兰茹真身边吞下先前哽在喉中的羊排,确实也没怎么担心。
毕竟重睦海量,区区三坛压根不在话下。
谁知她居然醉了。
直到宴席结束,顾衍始终未归,程况只得遣了副官先送贺兰茹真回宅,自己亲自扛着重睦往客栈而去。
“可需妾身随同将军护送大将军?洗漱换衣之类,还是女子间来得方便。”
程况想也不想拒绝道:“你有孕在身,不该操劳。客栈中还有十二公主与陪嫁侍女们,我自寻了她们相助便可。”
贺兰茹真听他尚在清明状态,自是放心了些:“那将军早去早回。”
“当然得早些回去陪儿子。”
程况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匆匆与程怀毅借来马车将重睦搬上去,可叹两人还未坐稳,重睦胃间没由来涌起阵翻江倒海,直冲程况衣摆吐出几近半餐晚膳。
“你丫——”
话至嘴边究竟还是没骂出声,毕竟从前他醉得不省人事之时重睦也并未嫌弃过他种种恶行。
思及此处,程况强忍着狼藉将她拖拽至车内坐好,示意车夫:“启程,官属客栈。”
重睦嘟囔着摇头,“啪”地抬手打在程况脸上,扯起面皮:“不,不去!”
程况被她揪得生疼,倒吸一口凉气:“祖宗,轻点儿,轻点儿!不去客栈去哪儿,咱要先要等着熊将军入城,才再继续往图鹿城走。”
喝醉之人哪里听得懂他这番合理分析,鼓起腮帮子怒目而视:“不去!”
“好好好,不去。”未免自己再受皮肉之苦,程况只得妥协改口:“那你想去哪儿。”
重睦果然极为乖巧地松了手,傻呵呵笑出声道:“本宫要回家!”
回你妈的家。
程况强行压制住暴躁,挤出耐心笑意:“不知公主家在何处,还请示下。”
幸而这次他反应快,躲过重睦猛地挥舞向他额前的手臂,长舒口气。
“顾府!本宫要回顾府!”
重睦看傻子般的神色落在程况眼前,看清他相貌之后,原本还算高涨的情绪风云突变,“呜哇”一声哭了出来:“你不是顾卿,本宫不要跟你回家。”
“顾卿”二字刚刚出口,重睦又登时止住哭声,撇下唇角,任凭泪水跟瀑布似的澎湃而出。
程况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竟是为着吵架委屈,把自己喝趴下了。
于是向来懒得听姑娘家伤春悲秋的程况一反常态,饶有兴致地递给她手帕擦擦眼泪:“想见你的顾卿?”
点头,点头,重重点头。
“那就别说话,闭眼,睡。”
他与重睦相识数年,今日居然第一次见着她酒疯,驸马爷果真奇人。
瞧着她不再哭闹闭上双眼,程况忍了许久,眼角还是闪过一丝笑意:“睡醒了顾卿便来接你。”
马车停稳客栈门前,重睦已然睡沉过去,程况率先下马,却被从阴影中现身之人吓得激灵后退:“裴焕?”
只见裴焕面露焦急之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程将军果然在此,方才卑职经过你家宅子所在,看见郎中正赶往其内,问过才知,似是贺兰夫人腹痛难耐。卑职这才,才赶来告知将军。”
程况此人吊儿郎当惯了,本疏狂无畏之徒。可愈是这般浪子回头,一旦心上有了记挂,便无形中生出软肋。
听闻贺兰茹真与她腹中孩儿出事,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便将重睦交付给裴焕,卸下马车四匹座驾之一,疾驰而去。
如此,他自不曾看见裴焕随之扬起的唇角,与他将重睦接到怀中时有如接过稀世珍宝般的重视。
顺势打横抱起重睦,感受到她窝进他怀中低哼一声,裴焕连带上楼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许多。
重睦在离开客栈前去赴宴前已经订好房间,此刻屋内尚未掌灯,好在今夜圆月澄明,就着月色便能寻到床榻所在处。
他抱着重睦行至塌前,正待松手,却见她不知何时紧紧攥住了他的前襟。
裴焕清楚地看见,衣料与她眼角摩擦处,湿润大片。
到底是受了多大委屈,才叫她在梦中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