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君琢。”
原本头也不抬,只顾着写字的登记员笔尖一顿,挺直了背看向君琢,眼神也变得锐利,“你不是流民吧?”
君琢原本正在看登记本上写得歪歪扭扭的字,闻言也是一顿。
他本能地想要否认,但又觉得这样的话骗不了这些流民出身的女兵,便默认了,只是说,“在下无处可去,听人说这里收留流民,想着可以暂时落脚,便慕名而来。”
把话说得好听一些,想来以那位的作风,不至于会被驱走。
果然,那女兵没有赶人,而是看了他和身后的仆从一眼,道,“我们这里的规矩,若是没有女眷,要么交钱,要么卖身。”
“我交钱。”君琢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慢吞吞地递出去,“若有多余的银子,也想换成种子。”
女兵迟疑片刻,没有接荷包,而是道,“这样的情形我们也是头一回遇见,我得问问,请先在一旁等候吧。”说着,招手叫来另一个女兵,让对方替她登记,自己去找人了。
来替班的就是方才拦住君琢的那个女兵,见对方坐下之后,就拿起炭笔,开始登记下一个,不由有些惊讶。
看得出来,两个女兵都是学字没多久,写得歪歪扭扭,有些复杂的字还写得很大一个,甚或缺少笔划……可即便如此,也足够令人吃惊了。因为君琢怀疑,那位明寨主手下的女兵,说不定都会写字。
会在灾荒年间变成流民的,想来也没机会念书,何况还是女子……她们绝不是挑选女兵的时候因为会写字被选上,而是选上之后才学的。
可据外间传言所说,那位明寨主似乎是六月才出现在此地,一举剿灭盘踞大延山的山贼之后,便以此为据点,招揽流民。算下来还不到两个月,这些女兵们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
她手底下有多少人,又有多少兵?若都去读书识字,她们难道不操练的么?可是,看这些女兵们气势,又有些百炼精兵的模样。
难道她真的是神仙,能把一天劈成两天来用?能点化这些出身贫苦的女性?
正思量着,之前那个女兵已经一路小跑回来了。
她对君琢说,“其他都按规矩来,但种子只能给你换一包。”
君琢猜想应该是怕他换完种子就走,好在他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也并不是真的想种地,只是想看看“仙种”是什么样子,所以爽快地答应了。
女兵收了钱,又问他想要什么种子。
君琢没想到居然还可以选,不由更加心惊。他之前听说这里只有白菜和萝卜,都是贫贱易得的,本以为这种子应该有什么限制,只是拿出来临时应急,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最后,他选了一包菠菜种子——君琢颇费了一些功夫,才弄明白,原来这就是尼波罗国进贡过的玻璃菜。即便在洛京城,这种菜也只有少数权贵和世族家里的庄子有种植,没想到竟然也能在这里看见。
而且好像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人要换,因为要加钱。
让君琢庆幸的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下发的种子,已经不是用原来那种色彩鲜艳、材质不明、分外结实、连装水都不会漏的袋子来装了,而是用统一的麻布包着。但他的玻璃菜,大概因为第一次有人换,所以给了原本的包装袋。
尽管女兵们一再强调,包装袋一定要保存好,她们都有登记,之后会如数收回,君琢还是接收了一波羡慕的眼神。
这包装袋上,竟然栩栩如生地绘制了几株玻璃菜,看起来十分肥美诱人。
并不能看到包装袋上已经被打了码的那一行“本包装图案不代表实物”的君琢,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玻璃菜种出来,看看与自己在家中时吃过的有什么分别了。
除了种子之外,君琢还领到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一种线条文字,据说是他的编号,也是他在方县的身份证明。
女兵们再三提示要保管好,遗失补办的话也是要收钱的。
接着是安排住处和土地。
君琢跟着带路的女兵走了很久,才到达目的地。而且他们一队上百个人,每到一处就放下几个,等到最后这里时,已经只剩他和仆从二人了。
越是琢磨,君琢就越是觉得,这安排着实妙极。
同一批来的流民们,往往也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如此安排,便可以不着痕迹地将这些流民们打散拆开,彻底杜绝他们抱团的可能。流民们初来乍到,又没有同乡守望相助,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就只能凡事都听安排。
等他们彻底安顿下来,或许还会想要找同乡联谊。但是那时候,再如何抱团,也不会威胁到那位明寨主的统治了——他们只会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在她的治下,过上更好的生活。
君琢直觉地认为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问题,但一时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只好暂且在心底存疑。
脑海里转着这些念头,他几乎是神思不属地跟着来接管他们的寨民进了村,先去看了他们分得的地,才来到接下来要住的地方。
这是一栋摇摇欲坠的破屋,一进门,君琢的仆从,那个叫秦海的壮汉就皱起了眉头。
带路过来的李阿妹看出来了,但这主仆二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还是头一回跟这样的人相处,晓得他们肯定看不上这屋子。她也不解释,只是道,“我家里有些打扫的工具,可以借你们用。”
秦海连忙道,“大嫂放心,我们会付钱的。”
李阿妹摆摆手,“大家互相帮忙罢了,新人过来,都有这一遭的,不用付钱。要是有心,以后再有人来时,你们也拉一把就是。”
说着,回家去拿了全套的洒扫工具过来。
一进门,就见秦海已经挽起袖子,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和枯叶。而君琢则是坐在被清理干净的台阶上,仍旧在发呆。
李阿妹看了他好几眼,想说点什么,但君琢恍然不觉,她也只好缄默不言,留下工具就走了。
秦海目送她离开,又转头去看自家公子,忍不住在心里担忧,这妇人频频瞩目,该不会是看上了他家公子吧?
在洛京时,自家公子便以诗画而知名,又生得俊秀非凡,每次出门都引得无数闺秀们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