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他却只想着往顾承骏身边塞女人,以巩固自身的地位。这样的人留在节帅身边,早晚会毁了他!
尹东山沉吟片刻,问道,“你说,那位乐师如今还是刺史夫人的客人,独居在一处僻静的小院之中,节帅并未将她带回来?”
“是。”下属凑上前来,小声说,“听说,节帅至今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只是每日去听一曲。”
尹东山当即站起身,沉着脸道,“走,我也去听一听,这所谓的解忧琵琶,到底如何解忧!”
……
婢女脚步有些匆忙地从外间走入,跪坐在秋月白身侧,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姑娘,您等的客人来了。”
秋月白眼皮一挑,朝婢女看去,见她确认般地点头,这才微微颔首。
她这两个婢女,看起来非常不起眼,其实是窦娥特意送来的情报人员。她们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目地待在角落里,叫人注意不到她们的存在,更不用说记住长相了。
如此,在刺史府里行动、探听各种消息时,自然也很难被发现。
要不然,每次有人想过来听曲的时候,秋月白哪能总是刚好在奏曲?弹琵琶也是个力气活,怎么可能一天到晚不停歇地弹。
还不到顾承骏每日过来的时候,现在来的客人,应该是个不速之客。
是不速之客,也是她等了很久的人。
秋月白微微一笑,抱起琵琶,走到院子里,吩咐道,“把琴桌搬出来。”
两个婢女手脚十分麻利,不一时,琴桌、琴凳、香炉等物都被搬了出来,在院子里摆好。秋月白看了一眼香炉,摆手道,“不要这个。早上不是新剪了梅花?拿那个来。”
一个婢女捧起香炉,匆匆去换了插在瓶里的梅花。
白梅青瓷,淡雅高洁。
秋月白满意点头,才刚坐下,就听得院门处有人高声道,“东川行军司马尹东山,慕名而来,求见秋大家。”
婢女一惊,“姑娘?”
“去吧。”秋月白轻声道,“请李大人进来,不可怠慢了贵客。”
婢女转身离去,很快就引着尹东山和从者过来了。
秋月白没有起身,只坐在位置上,遥遥躬身一礼。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似乎忌惮来人的身份,但也并不打算再做更多。
倒是尹东山和下属都被她的容貌惊了一下。
尹东山猜想过,能让顾承骏流连忘返的女人必然不俗,但是真正见到了,才算是服气。这般气度,不是西州能养出来的,不知是否也是从洛京逃难而来,又不知为何流落至此。
一念及此,尹东山的态度也变得和蔼了许多,“听闻秋大家曲艺惊人,某特来请教。”
秋月白没有说话,只敛眉思索片刻,心中便有了计较,手指拨弄琵琶弦,开始弹奏。
泠泠之声从她的指尖流泻而出。
尹东山一开始还在审视对方,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凝神细听。
曲声清越,仿佛悠游林下、泛舟湖上,当此时也,月明风轻,星幕高悬,天地皆为之一阔,自然也令人胸臆顿畅,神思高属。
待一曲毕,他睁开眼睛,还有些意犹未尽,不由叹道,“此曲飘然而有仙气,果真十分高妙,解忧琵琶,名不虚传!”
秋月白神色仍然是淡淡的,似乎他的意外闯入不能让她畏惧,此刻改口夸赞也无法令她动容。越是如此,尹东山心下反而越是看重她,觉得不落俗套。
若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秋月白一定会笑出声来。
顾承骏才算是半个读书人,这尹东山却是一整个,而她,最会对付读书人了。
这一曲《醉蓬莱》,便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尹东山本以为秋月白是张煦使出的美人计,如今一见,却觉得能弹出这样的曲子,她必不是那等阿附之人,再看向秋月白,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怒其不争,语重心长地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这一句,终于让秋月白将视线移了过来。
对上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尹东山不由一顿。
而秋月白已经微微低头,再次开始弹奏了。这让尹东山心底微微怅然,终于想起下属说的那些规矩:她从不与男子交谈。
这样的矜守自重,却又为何与那张煦小人同流合污?
但很快,他脸上的神色就变了。因为他听到了秋月白演奏的曲子。这不是任何已知的名曲,倒更像是她信手拈来的一段琴音,如同一根线,拉扯着聆听者,将他放飞到了空中,一任狂风骤雨摧折。
这就是秋月白对他那个问题的回应,而尹东山听懂了。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身似飞絮、人如飘萍,不由自主,徒呼奈何?
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她选择的。
是了,尹东山恍然地想,张煦是白城刺史,她身在白城,便似被困在笼中的鸟雀,又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只能以己娱人了。
这让尹东山反而不自在了起来,想说点什么,然而,他又能向对方保证什么呢?
如果只有张煦,尹东山自然会设法助她脱困,但还有一个顾承骏,便不是尹东山能轻易插手的了。
尹东山不想插手,但身在局中,又哪里是他能轻易逃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