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站在窗前,向北遥望。
白城刺史府所在的位置既不高也不远,还有高高的围墙阻隔,自然是不可能看到远处的码头、船只和行人的,但是她闭上眼睛,却仿佛能够想象出那样的场景。
对于离别这件事,秋月白已经很熟悉了。在她的一生中,曾无数次地这样为人送行,那时,她心底总是忐忑多过不舍,生怕走了的人就不再回来,此刻却只有不舍。
因为她知道,彼此终会有重逢之日。
良久,她回过身来,见两位婢女也正面带惆怅地北望,便亲手取了琵琶,坐下来拨弦。
一支《阳关三叠》,聊作送别之曲。
即使不用技能,秋月白的曲子也能引人入胜。一时间,三人都沉浸在这曲调之中,竟没有察觉到顾承骏是什么时候来的。
直到一曲终了,他在院中开口,赞道,“此曲当真排山倒海,酣畅淋漓。只是其中似有离情,莫非秋大家有求去之意?”
秋月白一怔,偏头看向婢女。
其中一位婢女连忙走出去,代她解释道,“秋大家只是思念故乡,方作此曲。”
顾承骏不由问,“未知大家家在何处?”
婢女肃容答道,“山河飘零之处。”
顾承骏原本还有几分遐思,想着说不定能寻觅一些故乡之物赠给她,以解思乡之情,谁知骤然听到这一句,面上的轻松之色顿时收敛了起来,“是骏冒昧了。”
他早就猜测秋月白可能是在雁孤云作乱时,从洛京流落到西州来的,以她的技艺来说,甚至可能是宫廷中供奉过的乐人。如今听到这个答案,丝毫不觉得意外。
如今雁孤云之乱早已被镇压,京中也还算太平,顾承骏若是有心,也可遣人送秋月白还京,成就一段佳话。
但并不打算这样做,所以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却是转而道,“如今神州震动,就连这偏安一隅的西州,也不甚太平了。”
遥想父祖在日,乔珩哪敢这般横行?那时看着,觉得治理一方也不甚困难,轮到自己当家了,才晓得处处都是为难、处处都是学问,才不过几年,就将顾承骏的豪情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叹惋一阵,他想起乔珩在红巾军手中吃亏,被夺去三城的消息,精神总算振奋了一些。
遂对婢女道,“今日姑且算是得知了一件好事,不知大家可有以赠我?”
他每次过来,都只安静听琴,是在上次之后,才偶尔与婢女对答,这还是头一回对秋月白提要求,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但已经出口的话,又不能收回,只好沉默地看着婢女一礼之后,转身进屋。
片刻后,屋内便传出了试弦之声。
顾承骏放松下来,闭目静听。
这一曲与之前的《阳关》截然不同,虽然依旧写景,但其描绘山水疏朗开阔,意趣横生,令人心向往之。
好一曲《忘忧》!
见他已经渐渐沉浸在旋律之中,秋月白便适时地发动技能,尝试去体会并引导顾承骏此刻的念头。
这是她第二次对顾承骏使用技能,即便是顺势而为,也依旧十分困难,不多时,秋月白的脸上就冒出了汗珠,面色惨白,身体也微微颤抖,有种随时都会力竭的感觉。
但她还是咬牙撑着,没让身体的变化影响到曲调,顺利在顾承骏脑海中种下了“红巾军是盟友,不必太苛刻”的暗示。
其实顾承骏未必会因为窦娥等人的离开而大动干戈,但秋月白却不得不防。
等勉力弹奏完这一曲,她几乎脱力到坐不住,还是身旁的婢女及时上前把人扶住,也接过了她手中的琵琶。
好在这力气没有白费,顾承骏才从解忧院离开,就被张煦的人截住了。
张煦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份差事,还是从尹东山手里抢过来的,竟然没办好。他的人在城门处守了半天,西川的探子都抓了几个,却根本没抓到窦娥等人的尾巴。
虽然他还是觉得,人很有可能藏在城中,却也不得不做好人已经逃走了的准备,因此回来与顾承骏报备。
“已经逃了?”顾承骏皱了皱眉。
“是。”张煦觑了一眼他的脸色,说道,“属下已经命人全城搜捕,城外也派了人去追查,不论人在何处,明日必会有消息。”
顾承骏眉头皱得更紧,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张煦想听的,“既然走了,也就罢了。红巾军是东川的盟友,若是大肆搜捕,弄得满城风雨,传出去须不好听。”
反正这事原本也是尹东山提了,顾承骏才想到的。他以己度人,也不觉得明月霜会为了这几个使者在谈判的时候让步太多。
既然无关大局,那能拦住她们最好,拦不住也不必强求。
张煦当然也不是非要抓住这些人,只是他这份差事是从尹东山那里截胡的,若办得不好,面子上很不好看。
所以他极力分辨道,“总得知晓她们是怎么走的,再有下次,才好防范。”
顾承骏想了想,点头应了,“动静别闹得太大,叫别人知道了。”
这城里还有西川、凤州和华州的人呢,被他们知道东川这样对待盟友的使者,只怕又要生事。东川只是想占点便宜,并不打算真的跟明月霜交恶,万一使者当真出了什么事,反而说不清了。
张煦果然没有大张旗鼓,只叫信得过的心腹细细查访,然后就查到了窦娥和石彤精心为他准备的线索。
尹东山!
因为此前已经有过龃龉,张煦丝毫没有怀疑尹东山会不会做出这种“一边提醒顾承骏,一边悄悄通风报信”的事来。
因为如果是张煦自己,也可能会这么做。
反正他通风报信的时候,肯定会将对方藏身的地点弄清楚,若是顾承骏将这差事交给他,他要抓到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若不是让他去办,正好坏了旁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