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他不问,但凡开口问了这个问题,窦娥就绝对有把握将红巾军的高产种子和粮食推销出去,“此物名为土豆,极为高产,口感也不差,且十分耐存储,吃法更是十分多样。姬大将军若是感兴趣,晚上我设一席土豆宴请你。”
姬长恩一听她的口吻,就知道是想把此物卖给楚州,便顺着她的话道,“那就偏了窦支使的好东西了。”
既然晚上要设宴,那很多话就能留到那时候说了。姬长恩便也放开心绪,埋头吃饭。虽然对他来说,这样的饭食难免寡淡,但想到能够从红巾军处买到这些粮食,甚至直接购买种子,便只觉得每一口都是香甜的。
吃过早饭,窦娥就忙碌起来了。不断地有人来请示,还有种种文件需要批复,除此之外,偶尔还要出门去看一看现场,或者跟负责某项事务的人开会……千头万绪,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姬长恩这才明白,她说自己没空去楚州军那边见他,的确不是推脱之辞,而是实情。
光是在旁边看着,就叫姬长恩生出了几分畏难的情绪,感觉很不习惯。
他熟悉的是那种一件事情商量个十天半月,解决又十天半个月的速度。一天里只需花费很少的时间处理公务,大部分时间,或是游宴纵情、或是写诗作画——如此才有富贵雍容之气象。
不过,红巾军若都是这种工作强度,也就不怪她们执政能如此细致,所有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能管到了。
观摩一天之后,姬长恩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打听起红巾军辖下那些富户们的生活来。
不怪他如此紧张,如果他想得没错,红巾军果然志向远大,而楚州军又很明显并不是她们的对手,那么,姬长恩现在就开始考虑自己的将来,似乎也不足为怪了。
虽然她问得非常委婉,但是窦娥显然听懂了,她笑着道,“其实若果真是富贵闲人,在红巾军的日子是很好过的。”
红巾军不许用奴婢,但既然是富贵人家,改签雇佣合同,不过多发一些薪水,依旧能维持从前的生活,在衣食住行上铺费一些,对红巾军来说,也是能拉动消费的好事。红巾军禁赌博、禁妓馆,但其他的娱乐活动都不禁止,甚至还有许多官方推广的新鲜玩意。
大概唯一不那么如意的,就是无论什么身份都要一体纳税。但这种事,历朝历代其实都想干,红巾军只是确实做成了。
所以,只要适应了红巾军的框架,富贵闲人在那里反而会过得很好。
真正难以适应红巾军的,是那种有野心、有抱负,想要做官,并且通过做官来实现阶级跃迁,拥有更多特权的人,以及那些已经拥有特权,不愿失去的人。
姬长恩应该算是特权阶级,不过他这种柔善的个性,注定不会去对抗规则和强权,会适应得很快。
姬长恩察觉到了窦娥这番话中暗藏的对自己的评价,一时竟不知该不该高兴。
忙碌的一天过去,姬长恩吃到了窦娥承诺的土豆宴。的确如她所说,煎炒烹炸,无所不宜,甚至还可以磨碎了取粉,制成面条,而不管哪一种,都称得上美味,比一般的杂粮胜出太多。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缺点。据窦娥说,吃得多了,可能会出现胀气之类的问题,而且终究不如稻麦之类的主食顶饱。
“不过,只论产量,那又胜出太多了。”窦娥笑道。
终于说到关键处,姬长恩精神一震,问道,“有多高?”
“我们红巾军刚刚收获的这一茬,亩产皆超过三千斤。”
“多少?!”姬长恩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听到这样离谱的数字。要知道,如今的稻麦,即便是上等田地,亩产也不过三百多斤而已。
三千斤,那是什么概念?许多小农之家,阖家也不过十几亩地而已,三千斤,就是一年的出息了。
直到此刻,姬长恩才明白,红巾军敢于花费这么多的物力去赈济灾民的底气,究竟来自哪里。如果原先一亩地能养活一个人,现在就能养活十个,这是什么样的概念?若尽取西州之地,她就能养活全天下的人口了。
难怪红巾军大有占据洛京不走,在此地经营的意思。这件事,恐怕还真只有她们做得成。
姬长恩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是收效甚微。
怎么可能冷静!
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粮食就是一切的根基,叫他如何能冷静?
但事到如今,巨大的诱惑摆在眼前,姬长恩反而不敢讲条件了。
他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这又是红巾军另一怪异之处,不推崇饮酒,尤其是这种官方的宴席,更是滴酒不沾——放下杯子,姬长恩之前那种激动的情绪反而渐渐沉淀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对窦娥道,“窦支使,我打算明日便启程回楚州了。”
踌躇犹豫,无非是心中还有期望,不甘心就此退去。但现在,那些念想都如云烟一般了,姬长恩反倒迅速地下定了决心。
窦娥并不吃惊,“急流勇退,姬大将军好魄力。”
姬长恩苦笑,“在红巾军面前,说什么魄力呢?只望今后两家能常来常往,互通有无。”
这话说得有点厚脸皮了,毕竟红巾军的好处他已经看见了,但楚州能用什么来打动对方,他却想不出来。唯一的依仗,就是红巾军如今应该并不想与楚州开战。
好在窦娥很配合,笑道,“这是自然,民间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也是友邻,自然应该如此。红巾军和凤州、华州都有贸易往来,楚州若是愿意,也不妨多多交流。”
姬长恩总算能将购买种子之事说出口。
不过这种事,窦娥远在洛京,肯定不能做主,只是答应了修书一封,替他说项。
至于具体的交易条件,就要楚州到时候派人去西州谈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直到出了城北,又看到了外面的满目疮痍,姬长恩高涨的情绪才逐渐沉静下来,忽然道,“不知西州如今战况如何?”
……
西州。
明月霜已经将治所迁到了锦城。
西川之战已经到了尾声,只剩下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安排,明月霜的工作重心,自然也转到了战后的种种安排和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