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巴城,北山。
自从王贞仪等人前往洛州之后,这处位于山间,住着矿山管理人员的院落,似乎就变得冷清了许多。
如今还留在这里的,只剩下朱淑真,并几个从女兵之中提拔起来的中层将领。
不过对朱淑真来说,热闹她欢迎,但这样的孤独与冷清,她似乎也享受其中。如果手边还有书,那就更是别无所求了。
而她是永远不会缺书看的。
在红巾军迅速对外扩张的时候,生活在红巾军内部的人们依旧在忙碌着自己手里的工作,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比如方县的学校,就在这几年里,将手头的藏书都整理出来,重新出版了。
近水楼台,这些书籍朱淑真自然都得以先睹为快。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朱淑真正在看书,手边放着一盘鲜红欲滴,看起来十分可口的桃子,以及一碟瓜子花生。
以前朱淑真觉得,看书是一件神圣的事,即便不沐浴焚香,也须得端正肃静,不过最近,她渐渐觉得,就这么歪在躺椅里,一边嗑瓜子剥花生,一边看书,似乎也另有一种惬意。
就算自由一个人,或者说正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才尤为自在。
下面的人都知道她的习惯,等闲不会过来打扰。因此,被敲门声打断阅读,朱淑真面上也不见恼怒,只将手中的瓜子丢下,坐直了身,收起闲适的姿态,扬声道,“进来。”
一个女兵推开门,从外面走进来,“朱司长,阿衣部的族长来了,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您。”
“阿衣部?”朱淑真眉轻轻一抬,问道,“人呢?”
“就在外头等着。”
“让她进来吧。”朱淑真很是干脆地道。
女兵点头退出去,很快领着阿衣过来了。
一见到朱淑真,阿衣就“噗通”一声跪下,倒把朱淑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道,“你这是做什么?无论有什么话,起来说便是。红巾军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跟明月霜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看到有人给自己下跪,她竟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阿衣显然也知道明月霜不喜欢这种跪礼,并没有坚持,依言从地上起来,朝朱淑真道,“求朱司长救命。”
朱淑真本来猜测,阿衣部应该是来求助的。
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住在这里,跟阿衣部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彼此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便想着既然她们求到自己这里来,如果不是特别为难,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此刻阿衣这种表现,却让她觉得,这件事恐怕比她想的更加为难。
她的姿态不自觉地由放松转为严肃,皱眉问道,“别绕弯子了,究竟怎么回事?既然是要命的大事,你在这里多浪费一刻,或许就要填进去一条人命。”
阿衣也很清楚这一点,颓然地低下头去,终于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将实情到来。
原来当初明月霜助阿衣部收服了北山所有的部族,很快阿衣部就发现,越过阿蓬部的领地,山的另一边竟然就是华州,而且阿蓬部还有一条秘密的道路,通往山下。
在其他俚族看来粗暴无礼、凶悍至极的阿蓬部,竟然也跟山下有联系。
不过在华州,阿蓬部的名声也不怎么样,基本上不是在打劫就是在抢掠,连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得知那个阿蓬部居然被干掉了,山那边的人对阿衣部自然更加忌惮。但很快,几次试探之后,他们就发现,阿衣部比阿蓬部要讲道理。
所以这两年来,阿衣部一直在悄悄跟那边联络,建立起了一条稳定的贸易渠道。
朱淑真听到这里,眉头皱得更深。
她没有问阿衣部为什么要偷偷这么做,不将事情报上来。作为一个原本独立的部落,他们对红巾军有警惕心,不愿意完全融入进来,想要保持部族的独立,是很正常的事。
但朱淑真站在红巾军的立场,却不能接受这一点。
红巾军对阿衣部仁至义尽,能给的都给了,他们却还是这样的态度,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难怪阿衣之前是那样的态度,显然她自己也知道,这事做得很不地道。
此刻,阿衣还试着解释,“朱司长明鉴,我们并非故意隐瞒,其实我早就想将此事告知主公了,只是……”
朱淑真抬了抬手,“这些话,等事情了结了,你留着去跟主公说吧,如果她愿意听的话。”
阿衣面露苦涩之意。她知道,这话听起来像是狡辩,但她确实是很早就打算将这件事告诉明月霜的。
可她虽然是族长,族中却还有其他说话管用的长老。长老们倒也不是不相信红巾军,只是觉得时间太短,看不出什么来,就想暂时将这个秘密捏在手里,作为底牌和退路,万一哪一天红巾军变了,他们阿衣部也不至于无路可走。
其实这两年来,长老们的态度也慢慢松动了,觉得在红巾军生活,确实比别处更好。
然而尴尬的是,他们已经错过了那个坦白的最佳时机,红巾军已经自己打通了一条经过凤州、华州的道路,将势力扩张到了洛州,对于这条秘密通道,就没有什么需求了。
再后来,连明月霜本人也去了洛州。
阿衣部就算想说,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将通道报给某个人,记录在册就算了。
一来二去,事情就耽误到了现在。
现在是她们要来求人,就更不可能将这条通道当成功劳报上去,反而会变成她们阳奉阴违,对红巾军有二心的铁证。
偏偏阿衣还没解释,因为事实就是两年多的时间,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开口,却没有说,知道出事了,着急忙慌地来求助,才愿意和盘托出。
心里已经被苦水浸透,她声音嘶哑地说,“是,我会去向主公请罪……”
“好了,人命关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朱淑真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