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霜被她说得笑了,不无感慨地道,“我们红巾军已经这么厉害了啊……”
“我们一直很厉害。”阿青在一旁说。
明月霜笑道,“这我当然知道,但我知道,跟别人知道,是两回事。”
只有别人知道了,才会畏惧,躲避,不愿意正面与她们交锋,甚至有时候不用打仗就能取得胜利。
现在,她们红巾军也有这样的待遇了。
虽然眼下,只有赵元睿看出来了,但很快,要不了多久,等她们解决掉了秦霸,会有更多人认同这一点的。
第二天,赵元睿就按照约定撤兵了。
说是撤兵,也不过是从天城外面的营地,撤到不远处的城池,那里现在已经属于凉州了。
既然如此,明月霜便也打算离开。赵元睿这一走,肯定要转头去攻打秦霸,她这边也得迅速跟上,自然不会继续留在这里。
符明和董昌却还在纠结,明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但不到最后一刻,又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两人再三商议,最后还是决定先看看结果,如果红巾军和凉州军联手,真的攻下了云州,那他们就不再挣扎了。
对于这个决定,明月霜不置可否。
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一杆秤,即使是以规矩严明著称的红巾军,也是如此。现在加入和以后加入,待遇当然也是不一样的,只要他们自己想得明白就好。
她倒是抽出一点功夫,去处理了一下阿衣部的事。
因为阿衣打下了一座城,将功折罪,所以对于她们的隐瞒,明月霜也轻轻揭过,不过也扣掉了一些她们本来能在这条路上得到的好处。
——这条秘密通道虽然要翻山越岭,但是路况其实还不错,不像其他的山路那样崎岖难行,最重要的是,它是走直线,比起绕到黄龙峡谷或者康城,距离要短得多,能够大大节省路上的时间以及运输成本。
将来,这里说不定就会成为西州对外的主要通道了。
就在这条路上的阿衣部,原本可以从中得到丰厚的回报,现在就少了很多。
阿衣对此哭笑不得,因为阿衣部瞒下这条路,最初也就是想用它来谈条件,从中分一杯羹而已。他们原本的诉求,倒是和明月霜此时给的差不多。
等于是折腾了一通,都是白折腾。
没有真的承受什么损失,这是明月霜的厚道,但是心理上的落差,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教训吧,相信以后长老们再做决定的时候,就会记得,把自己当成红巾军的一份子,不去算计,所得到的反而会更多。
所以她对符明和董昌的犹豫是感触最深的,而且笃定他们将来一定会后悔。
不过也说不定,毕竟……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
刚刚得知明月霜离开前线的消息时,云州军确实振奋了一段时间,以为可以趁此机会往前推进一些。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明月霜虽然是红巾军的首领,但她跟红巾军的战斗力没什么关系,即便她在前线,战斗也不是由她来指挥。所以她走了,秦良玉也不会让任何人占到便宜。
反倒利用他们的冒进,取得了一些战果。
但也是因为明月霜本人都被引走的缘故,秦霸即便得知赵元睿没有进攻洛州,反而跑去打凤州和华州的事,也没法指责他。
虽然他肯定有私心,但在牵制红巾军上面,也没怎么掉链子。
而且实际上他是牵制住了两路大军:原本就有一支红巾军在洛州和凉州交界处戒备,去凤州增援的是另一支。
所以当赵元睿派人送信,说凤州华州那边不能再推进,他打算回来帮忙的时候,秦霸完全没有怀疑他。他不知道自己在天下人眼中的定位,自然也不认为赵元睿和明月霜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联合在一起。
于是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偷袭战上,凉州军实在太有优势。何况云州的大部分兵力,都调去打红巾军了。
但关键时刻,秦霸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当机立断,御驾亲征,率领燕城的守军赶往前线,在丢掉两座城池之后,便迅速阻住了赵元睿的攻势。
然后他才写信大骂赵元睿背弃盟约。
谁知赵元睿仿佛红巾军附体,居然给他送来了厚厚一叠讨伐他的大燕的檄文。
大致内容是说,他们凉州赵氏是大黎的忠臣,世代镇守边境,保国护民,岂能跟他这种乱臣贼子为伍?这一次就是要替天行道,除掉他这个颠覆大黎并妄图取而代之的罪人,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其实秦霸以燕代黎之后,因为自称是被大黎皇帝禅位,所以是给死去的温镕加了谥号的,而且还不是恶谥,选了一个颇为中庸的“平”。
奈何天下人都不认,至今提起温镕,也只是以含糊的“先帝”代之。
秦霸最恨的也是这个。正统,正统,明明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名分,但就是这两个字,死死压在他头上。哪怕他登基称帝开国,即使他杀死再多的人,也依旧有无数人会就这件事指着他的鼻子骂。
明明在他看来,赵元睿也好,明月霜也罢,乃至江州的温靖,楚州的姬长恩,其实都是跟他差不多的货色。
但偏偏就是他背负了这无数的骂名,偏偏就是这些他觉得和自己差不多的人,骂得最狠。
温镕……秦霸不由得想起那一天,他推开太极殿的大门,看到死在御座上的天子。当时他虽然恼恨,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兴奋,以为只要这个顽固的温镕一死,就再也无法掣肘自己。
那时,他将温镕的尸身随意推开,自己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有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
然而从那一刻到现在,他却越来越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所获得的一切,都像是水中月镜中花,并非真正能够把握的。
反倒是一些虚无的东西,始终如跗骨之疽般跟随着他,无法摆脱。
那是——温镕临死前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