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近在咫尺的上陵宗,还是千里之外的无妄宫,对山野间的小孩子来说都是遥远到无法想象的存在,仙人间的恩怨情仇不过是话本上的故事,村里唯一一个进过魔宫还全身而退的宋小鱼,就成了孩子间的香饽饽。
宋小鱼自豪的声音响起:“却说那日啊,那无妄宫主有一样重要差事交付于我,他要我从山崖之上跳下,演一出戏,而私下里,早安排了魔门尊主薛随接应……”
一番话讲的添油加醋,硬生生将“宋小鱼”抬成了剧情中的二号人物,说那杀人不眨眼的无妄宫主是如何如何的器重他,喜爱他,听得一堆小萝卜头一愣一愣,频繁出哇哇哇的羡慕声音。
宋小鱼得意的继续下去。
不多时,屋内几人听腻了故事,商议着出去玩,他们推开房门,萧芜立在田埂之上,掐了个隐匿身行的法诀,看宋小鱼领着一群小萝卜头鱼贯而出,少年正直青春,颊边尚带着婴儿肥,麦色的脸颊被阳光晒的通红,全然是鲜活的模样。
他并没有现田埂边的萧芜,萧芜也没上前与他说话,目送他远去,旋即敛下了眸子
宋小鱼还活着,活得不错,这很好,不必背负一条性命,萧芜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但这个宋小鱼,不是萧芜的那个“宋小鱼”。
刚刚萧芜立在门外,将少年的话听了个分明。
宋家庄在群山之中,地处偏僻,宋小鱼说得不是官话,而是东南口音的方言,这地界崇山峻岭,各个十里路方言就各不相同,萧芜连蒙带猜,才知道他说了什么。
可他的那个“宋小鱼”从不说方言,只会说官话。
咬字清晰,音色清亮漂亮,是极吸引人的少年音色。
()身高也对不上,这孩子约莫只到萧芜胸口,可无妄宫的宋小鱼比萧芜身量还高些,每次萧芜要摔倒,他能恰巧拦着扶起来。
无妄宫里给他送饭,带鲁班锁糖炒栗子,逗趣解闷,搀扶着他在思幽阁一遍又一遍踉跄行走宋小鱼,不是这个少年。
那他是谁?
萧芜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敢相信,他的心脏像被泡在了后山的温泉中,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迷糊怪异的心绪溢满胸腔,萧芜想了许久,却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
他是谁?为什么要装成宋小鱼?为什么要给他擦脸,为什么要给他带烧鸟,为什么要看他的伤疤,为什么用指尖一遍一遍的描摹抚摸呢?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平静温和的表面下是糊涂的一笔烂账,萧芜独自站在田垄间,定定顿了许久,他捻着松枝,不经意的拽下一片又一片,直将那枝条拽秃了,直站到日落西斜,插秧放牛的老伯陆续回家,村中家家户户亮起油灯,才恍惚反应过来。
萧芜想,他要回无妄宫去。
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且毫无道理,他本就不是无妄宫的人,如何说“回?”,要说回,那该是回上陵宗才是。
可偏偏这念头占据了萧芜的整个脑海,萧芜想,他似乎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求证,有满腹的疑惑需要解答,而答案只在无妄宫中,而寻找答案的心绪又那么的迫切,急迫到即使养育他的上陵宗就在身后,萧芜也不愿意回去看上一眼。
……况且。
萧芜微微顿了顿。
——况且假如他的猜测属实,他便再也回不去上陵宗了。
来时的松枝已经丢了,萧芜就近折了段桃枝,他趁着枝条划破无边夜色,往无妄宫的方向去了。
*
无妄宫中正乱成一团。
薛随以头抢地,几欲以死谢罪。
他提着长刀在院中走来走去,双目赤红:“找,都给我去找,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否则宫主生气,我们都得人头落地!”
属下们苦着脸战战兢兢:“尊主,这宫中除了宫主的地界,我们都犁过一遍了,别说是人了,就算是苍蝇也没有啊!”
薛随咬牙:“继续找,否则宫主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真想死吗?”
无妄宫中的巡逻陡然增加了一倍,无数魔修严阵以待,将宫中里里外外寻了个遍。
——平芜君萧芜,不见了。
负责小院洒扫的仆从今日进了房间,里外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报到薛随这里,薛随心急如焚,却想着或许是平芜君出去逛了,结果等到中午,等到晚上,薛随才不得不承认,萧芜不见了。
他从无妄宫中离开,去向不知。
薛随冷汗都下来了。
昨日萧芜执着桃枝拦下他时,薛随就知道平芜君修为恢复,可宫主什么都没说,薛随当然屁都不敢放,他装作不知,连夜跑了,谁知道隔天萧芜就不见了。
以他们宫主对平芜君的重
视程度,平芜君离开他却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薛随的脑袋还能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