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擾了仙君商議正事?」少年的聲音遙遙響起。
莫清嵐回神,往人那邊看了一眼,「怎會。你都準備好了?」
來人一身勁衣,端著一碗羹湯放到莫清嵐面前,應了一聲。「吃點東西再去。」
今日恰好閒無事,他們相約一道去山下,見人已來,莫清嵐便不再閒著,伸手將他端來的東西喝完,如常說了句「味道不錯」,便與他一起出了門。
因為弟子大都不在宗中,九凌宗去往山下的路上亦人影蕭條,又值秋季,天色不明,馬車一路軸轉,顯得極為孤寂。
兩人無話,莫清嵐看了一眼人,便從袖中取出書來繼續翻看。
而剛翻了兩頁,便聽到對面的人問道:「仙君為何在看日月山?」
「隨意看看。」
「是因為泠光聖尊?」
這句話落,氣氛莫名陷入輕微的沉默。
莫清嵐將視線從書上移到他的臉上,語氣淡淡,「我有些好奇,這天下,究竟有沒有蘭公子不知道的事情?」
命長蘇卻笑。他唇角微揚,「聖尊三日前離開宗中前往日月山,而仙君也從那天開始翻開有關於日月山的書,這麼明顯,自然不難看出。」
「你倒是聰明,卻讓我無所遁形,甘拜下風。」莫清嵐話落,視線又落回書上,輕描淡寫,「此前我記得有人與我說過,等到再見時便與我坦誠相待,時間卻是過得快,已經一個月過去,坦誠不得,人倒是變得越發神秘。」
命長蘇唇畔的笑色頓時停滯。
少年前不久有頑疾難愈,即使是大名鼎鼎的春醫峰聖手李春肖也難以探出緣由,病癒猶如抽絲數十天,氣色才變得好看了些,直到如今才有氣力下山動彈。而頑疾究竟為何、如何自愈,他卻守口如瓶,半個字都不說。
「我……」
「無妨,」莫清嵐卻率先開口,笑了笑道,「開個玩笑罷了。這世間怪事頗多,秘密也不少。懷璧其罪,與其說了讓人惦記,倒不如像你這樣,圖個安逸。」
看著他,命長蘇卻出神,輕輕念道:「懷璧其罪?」
卻沉默沒多久,青年又開了口,「不過,你前不久幹得那些事情,待你再長大些,成家立業時,都能被旁人拿出來當成笑柄。」
出神的人思緒很快回攏,臉上莫名划過幾分不自然,喉結輕滾。
莫清嵐掃了他一眼。
明明看起來如此沉穩的人,生起病來,卻是那般「模樣」,現在回想,依舊叫人感覺頗為無奈。
一連幾日,每每到極為難受時,少年總會睜著一雙眼眶發紅的眼睛過來求他□□。
確實也僅為,『陪』睡。
只要與他待在一處,即便不在一張榻上,人也會安分至極。卻但凡不在,不論颳風下雨,總有個影子掛在門外的樹杈上,最初時修行驚醒,他的舉措讓堂堂聖君險些第一次在調息時氣息逆流。
十幾天下來,算是見識了現如今年輕人是怎樣拿捏旁人的縱容,莫清嵐愈發摸清了蘭淆看起來順從,而實則『詭計多端』的脾性,縱是縱不動了,倒是幾次想起來都覺得好笑。
著實……黏人。
命長蘇安靜了一會兒,語氣似是不經意,淡淡道,「那看來仙君年少時,不曾這樣。」
「我自然……」卻說著,莫清嵐的話語微歇。
少年時期的小聖君,對自己的師尊自小依賴得緊,命長蘇如今左殿的寢閣中,還有一張模樣不怎麼好看、卻由南海扶搖木所制,極為珍貴的榻邊木床——那是年輕時的命長蘇為了讓莫清嵐獨立,特意讓他自己睡時打造的。
原本那張床放在他寢宮外的別院,卻沒過兩天,就被十三歲的莫清嵐拆成了恰好能和命長蘇床榻對接的『榻邊床』,那時小聖君所言:『師尊叫我自己睡,我就自己睡,反正都在師尊做的床上,在哪裡不都一樣嗎?』,將素來喜形不露於色的聖尊大人也氣笑了。
後來無奈,由著他長到十五歲,才趕出了寢宮分睡。
「我自然,不曾。」莫清嵐將手上的書翻了一頁,臉上沒有半分變化,聲音都淡然無波。
命長蘇若有所思,「那仙君真是自小便獨立,遠勝於我。」
莫清嵐不再開口。
而看到人輕抿的嘴唇,命長蘇卻無聲彎了彎唇。
「仙君不必擔心,」他道:「聖尊每年都會去日月山待七日調息,此番他去得及時,再過幾天,便回來了。」
而無人回應。
再之後路上便一片安寧。
直到到了地方,天色愈發暗沉,空中冥冥落下雪來,眨眼間就將石道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霜衣。
莫清嵐離開馬車抬看去,靜然開口:「九凌宗地高偏僻,總比其他地方要早很多落雪。」
而話落,無人回答。
莫清嵐挑眉,轉看去,卻恰好看到少年撫傘靠來。
一片青傘於靄色出現在雪道,命長蘇輕輕偏,垂下眼眸。
霜雪愈濃,不過須臾間,薄衣勁袍的人身上就沾染了幾些雪花,於墨發間垂凝。
天際本就暗淡,眼前人的眉宇清傲,因為大病一場而看起來有些消瘦,卻更顯的面容深邃,一雙眼眸的顏色恍如薄煙輕濃。靜然無聲地看著人,便能讓人窺出他瞳孔深處盛的雪色,以及倒映在他眼中的,那獨獨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