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鞭落下,一輛馬車從軍營疾馳而出。
路上,西流一邊給無疆講西疆的民俗風情,一邊介紹沿途遇到的山川景物花草樹木,有時候一株毫不起眼的草也有著非常動聽的名字,一朵只有指甲蓋那麼大的花也可以用來製作藥效極強的蒙汗藥。
遇到小河,西流會停下馬車去河裡捉幾條魚,就地生火,烤得酥酥脆脆,然後從包裹里摸出鹽來,往上一撒,無比美味,而無疆似乎終於知道那個包裹為什麼會這麼大了。
這一天兩人在山林里時而疾馳時而慢走,天色漸漸暗下來,西流挑起一盞燈籠掛在車頭。
夜寒風涼,無疆披上了西流送她的紅狐裘,立在馬車車棚頂上,迎風舉目遠眺,「烏漆麻黑的,什麼也看不到。」她又飛身站到最高的一株樹上,還是沒有見到任何燈火,確定附近沒有村莊之後,回到地面,兩人決定晚上就在這過一宿。
西流輕車熟路地生火,兩隻運氣非常不好的野山雞被他捉來上架烤火,烤得脆脆嫩嫩,他從包裹里摸出一壺酒,瓶口往下一倒,手掌對著瓶口催出一陣掌風,將酒化成水霧均勻地灑落在雞肉之上,頓時香氣四溢。
無疆坐在一旁,就著火光看書,聞到裹挾著淡淡酒香的肉香,忍不住抬起了頭。
此時西流正拿刀一片片地削雞肉,掉下來的雞肉快而整齊地落到碟子裡,好像被人精心擺過盤一樣,好看得很,他把碟子往前一遞,滿臉期待道:「嘗嘗。」
無疆拔出「小白」,鋒利的匕尖挑起一片,放入嘴中,她嚼了嚼,咽下去,點了點頭,然後給出了一個簡潔有力的評價。
「好吃。」
西流頓時笑得像朵小太陽籠罩下的小向日葵,「那多吃點。」
他端著盤子坐到無疆旁邊,看到她腿上放著《十一脈灸經》,這是一本研究針灸經絡的珍貴古籍,裡面記載了人體的脈循行路線及所主疾病,是迄今為止對經絡穴位研究最為詳細和權威的書籍。
他的內心起了點小小的波瀾,卻問地不動聲色,「有什麼看不懂的地方嗎?」
無疆晃了下頭,「那到沒有,只是經絡錯綜複雜,很多病因環環相扣,並不能一下子搞清楚,我還要研究一下。」
「不急,慢慢來。」他倒了一杯酒,遞給她,「喝口酒暖下身子。」
無疆從善如流喝完酒,視線回到書上,「對了,你需要扎哪些穴位,我先記一下,可以提早熟悉起來。」
西流頓了一下,修長的手指按上書中人體圖,從上倒下一一指出,總共三十六處。
無疆的眉漸漸皺起來。
「記不住沒關係,下次我寫給你。」
無疆搖頭,「不用,這個我已經記住了。」她起身走到西流背後,手指隔著衣服從上而下輕輕按壓,「天鼎,廉泉,神藏……」她按壓一個地方,叫出一個名字,從脖頸到下腰,三十六處準確無誤。
然而這三十六處的每一次碰觸,都讓西流心裡騰起一股難言的滋味,他吸了一口氣,回過頭,臉上卻是蕩漾出一個開心的笑來:「小白花真厲害,獎勵一個大雞腿。」
無疆看著他,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來,「你是三歲小孩嗎。」
趕了一天的路,酒足飯飽後便有了些睡意,無疆撿了些枯枝將火挑得更旺了些,西流收拾完東西從馬車裡搬出一個吊床來,往馬車旁道兩棵樹上那麼一系,「小白花,你去馬車裡睡,我睡這裡。」
無疆打量了一下這個東西,結實倒是結實,但更深露重,寒氣逼人,她以前雖知道他患有宿疾,身體不大好,但他平時總是活蹦亂跳的,神采奕奕比普通人精神還好的樣子,以至於她幾乎忘記了他生病這個事情,直到昨晚無意間撞見他虛弱的樣子,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他身體不好這個事實。她沒看完《十一脈灸經》,但也看了一部分,知道剛才西流指出的三十六處有幾處是寒疾,他怕冷。
她走到西流身旁,搭著他的肩足間一點,飛身落到吊床之上,「裡面悶,我喜歡這裡。」
「小白花……」西流正要說些什麼,卻聽見對面的人突然喊他——「西流。」
他微微一怔,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打斷他說話,他抬頭,對上那雙鄭重其事的眼睛,似乎有話想對他說,他不知道她要說些什麼,有些緊張,喉結上下翻滾了一遭,然後聽到眼前之人淡淡道:「閉嘴。」
冷靜而乾脆。
西流:……
西流看到她說完之後還找了個愜意的姿勢,旁若無人般閉上眼睛準備入睡,他還能說什麼呢,他無話可說,只能默默爬進車裡,然後抱出一床棉被,幫她蓋上,「冷了跟我說。」
「嗯。」無疆應著,暗中舒了一口氣。
西流入了車內,挑起窗簾,月光瀉了進來。他們的位置並不遠,他躺下正好可以通過窗戶看到她的側臉,月光灑在上面,勾勒出一條清冷又溫柔的曲線,「小白花,你有什麼願望嗎?」黑夜裡,他輕輕問道。
窗外的人並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道:「好像沒有。」
西流沒想到她給出的竟然是這麼一個回答,「一個人怎麼會沒有願望呢?」
無疆想了想,道:「可能有,只是我現在沒發現而已。」
溪流輕輕笑道:「竟還有自己發現不了自己願望的人麼。」半是意外,半是感慨,中間似乎還夾雜著一絲心酸和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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