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助理的话音刚落,全场一片黑暗。只有舞台中央被顶部的灯光照亮,那里放着一个支架,一个话筒。所有人都朝舞台看去。
第一个磨磨唧唧地上台了,他跪久了,腿麻,踉跄地爬上台。他扶着胸前的忏悔牌,缓缓走入光圈之中,十分不适且无助地望着台下的观众。顶部的灯光照亮了他的额头,上颊,鼻尖和肩膀,将他脸上的恐惧放大。
他唯唯诺诺地说:“我……我是六年级五班的2778,今年20岁了,我……我的肉质是中中……我对不起学院的培养,父母的栽培……”
观众叫喊:“听不见!”
他向前一步,将嘴巴对着话筒,战栗地大声喊:“我对不起学校!对不起父母!我是个只会吃只会享受的饭桶!我一点用处都没有!对不起——”
这次声音够洪亮,他的道歉在全场传响,引来一片哄笑。他努力鞠躬,终于退出光圈,默默地站在舞台后方。
下一个女生也上去了,这个比刚才那个还要崩溃,刚上台就差点摔了一跤,由于身高的原因调了好半天话筒,手一直在抖:“我是五年级四班的……8……嗯……898,19岁了,我的肉质是……下上……连我自己也憎恨我自己,我没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毫无用处……我……我接受大家的一切谴责……”
一个又一个羔羊上去忏悔,他们简直就像小丑,在刺眼的光线里给大家表演可怜的戏码。到第十二个的时候,轮到了茄子。
茄子顺利地站在聚光灯中,揉了揉炸起的头发,眼睛瞪得大大的,面容显得无比滑稽。由于他经验丰富,他决定好好表现。他认为自己至少在忏悔大会上,不会像前面那些人那样出丑。他一定可以大方地忏悔,可以流畅地说出自己的罪行,他愿意接受一切批判。他记得前几次,他都因为说话磕磕绊绊被嘲笑了,这次肯定不会了,他练习了那么多次。
他握着话筒大声说:“我是五年级三班的788,19岁,今天是我来这里的第八次了,大家应该都眼熟我了。”
很好,说得非常流畅,真棒。他感觉下面的观众都要为他鼓掌了。
他继续道:“我其实真的非常努力,非常努力,每天都会坚持早读、认真学习、锻炼身体、补充营养,争取学好每一门课……但我就是没办法提高我的肉质,可能天生就是如此吧……我的朋友告诉我,每个羊羔的人生轨迹是不同的,我不能跟别人比,我应该跟自己比。我相信哪怕迟一点,总有一天我会被选中的!”
他刚说完,就听到有人说:
“他居然在笑!”
“他居然很得意!”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渣滓有什么好得意的!”
“浪费粮食很值得骄傲吗?!”
茄子惊恐,他张大双眼,后退一步:“我……我没有……”
他辩解,可是没人听他辩解。
他看向站在一边的校长助理和辅导员,可是没人帮他。
他大喊:“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变成:“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然后他哭了,在聚光灯中哇哇大哭。他的哭声传遍了整个体育场。
此时观众反而指着他笑,笑得前俯后仰。
也有观众烦恼地堵住耳朵,咒骂着。
林浠不忍直视。
总共有二十几个人上台忏悔,年纪以18-20岁居多,肉质中等以下。也有年纪小的,听说是因为挂科,或者肉质下滑太快的原因。
最后一个还没说完,林浠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因为“狂欢”开始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如同黑色浪潮,竟然已经涌上来了!
他们朝台上的人扔垃圾、倒脏水、吐口水!
台上的人全部都垂着头,有的还站着,有的已经崩溃地跪在地上,有的竟然在抽搐。
茄子一直在哭。全场一片混乱。
群众们大喊:
“垃圾!!!”
“饭桶!!!”
“废物!!!”
“不要脸!!!”
这样的声音震动了体育场的墙壁,似乎屋顶都要被掀开了。
林浠很快便发现,自己身边的志愿者也在痛骂,他们捡起身边的东西扔到那些“垃圾”身上。他们不知轻重,扔球,扔扫把,居然还有人脱了鞋扔过去。
他们越来越魔怔,越来越兴奋,有人已经爬上了舞台,撕扯“垃圾”的头发,还有人用马克笔,在“垃圾”脸上、身上涂写污秽的词语。
好像在这场狂欢里,无论对这些“垃圾”做什么,都是正义的。所以这群人以践踏“垃圾”为豪,他们拍下“垃圾”悲惨的样子,他们踩在“垃圾”头上,在聚光灯中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台上的罪人根本不敢反抗,他们抱头挤在一块儿。
显然好几个都受伤了,流血了。
林浠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他仿佛看到了上千张扭曲的、疯狂的、仇恨的脸。
而在这些脸之中,林浠分明看到那个叫玛利亚的辅导员正在盯着自己。
于是林浠也跟着唾骂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这么做,以后被攻击、被针对、被怀疑的人,一定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