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偌大马车内默无声响。朝廷的显要们各自出神,都在暗自思索着天幕平平讲述的寥寥数语。能在御前行走的都是熟读经纶典籍的高士,也正因如此,在听到天音以再平白不过的语言讲述他们耳熟能详的教条时,才不觉大为震动。
倒不是文采精华动人,而主要是震慑于那种精密、冷酷的逻辑,以及一针见血的剖析;虽然气势与想象力上远不如纵横家们的排比论述,却别有直指人心的说服力。
但也正因为这种意料不到的震动,君臣三人反而一时难以措辞,心中虽然翻涌着千言万语,但真到嘴边却不能出口,仿佛总有词不达意、过于浅薄的顾虑。
如此沉默许久之后,还是皇帝缓缓吐气,自言自语的开口,提及的却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丝绸之路?”
卫青俯下身去:“陛下,臣屯兵于雁门之外,曾听往来的商贾议论,说汉地的货物行销诸国,最为珍贵罕异的,便是丝绸与铁器……“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头。大汉的冶铁技术独步天下,士卒能仰仗铁器在正面对战中一边倒的碾压匈奴。但近日与匈奴对战,却常见匈奴贵人手持铁剑,显然是从走私商人手中获取到的物资。
天子曾为此震怒不已,但数次命少府与太守严查,依旧屡禁不止;而今听闻天幕这“丝绸之路”的说法,却不由心中一动——所谓堵不如疏,与其截断这些走私商人的门路,倒不如索性放开丝绸贸易,让他们转而买卖大汉的绫罗绸缎,诸多奢侈珍品。
既然是丝绸之路,想必对丝绸的需求……不在少数吧?
当然,天子起居富贵,对这贸易买卖委实不太熟悉。他尽力想了半日,依旧不得其要领,而俯视帐中重臣,固然文韬武略各个精通,但也没有这多钱善贾的天赋。所谓术业有专攻,还是要托付给可信的人才。
至于这人才嘛……似乎宫内有个商人出身的侍中,唤做桑什么的来着?
皇帝思索未毕,天幕的口气却再次一转:
【当然,自孝武皇帝至孝宣皇帝,大汉数十年来对西域的倾注、经营,也获取了难以想象的丰厚回报。战略方面不必多说——自从切断西域与匈奴的联系以后,大漠的游牧部族大大衰退,再也不能骚扰中原;在光武皇帝时,匈奴干脆分裂为南北两部,彻底沦为了大汉的狗。
而解决战略的麻烦后,西域贸易的丰饶利润更令大汉朝廷大开眼界——以桑弘羊的话说,这叫“中国以一端缦,得匈奴累金之物”,中国两尺的丝绸,可以换价值千万钱的黄金,这买卖还做不得?至于什么“骡驴马驼,可使衔尾入塞”,更是朝廷莫大的收获。中国珍贵的驴、骡等畜力,正由此而引来。
这样的收获实在太大太多。也无怪乎历代皇帝口嫌体正直,虽然重农轻商的旨意下了一道又一道,但始终不妨碍朝廷派遣使者到西域沟通有无,乃至在长安、洛阳扩建市场,容纳四方凑集的胡商。
虽然西域道途遥远,能被千里转运到长安、洛阳贩卖的多是珠玉金宝,抑或苏合香、割玉刀等奇珍,于寻常百姓似乎无所增益。但西域胡商随身带来的驴、骡,乃至大蒜、胡椒等香料,以及黄瓜、蚕豆之类的作物,却极大改善了本土的农耕环境,为中国人的味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不可不谓稀世之功】
听到此处,皇帝的眉毛都不由向上一动,竟尔违背了天威不可测的习惯,神色中多了抑制不住的喜悦。
皇帝如此喜不自禁,倒不仅仅因为汉地丝绸那惊人的暴利,更因为天音口风中无意透露的细节——所谓带回一点香料瓜果就算“不世之功”,那朕派人将西域特产的作物尽数取来,岂非可以刷出无穷无尽的偏差值来?
皇帝双眼亮,自觉已经找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当然,有的是,桑弘羊这段有关西域重利的表述在汉代并没有引什么争议——虽然霍光砍了这位经济大师,却很有默契的延续了他的政策;朝廷高调子唱归唱,不妨碍皇帝组织西域都护府来控制商道,甚至派出甘英远赴大秦,试图沟通这个多奇宝、黄金,“有类中华”的富裕大国,建立直接的买卖渠道。
大家可以一起赚小钱钱嘛,没有中间商剥一层皮,多好?……
大家可以一起赚小钱钱嘛,没有中间商剥一层皮,多好?
相较于大汉专心赚钱的理念;真正火力全开,痛批汉廷经营西域的反而是大宋——大概是旧党争中被搞成了魔怔人,旧党不遗余力组织舆论动攻势,而自带流量的两汉史当然成了影射重灾区;像桑弘羊这样醉心商贸的兴利之臣,更被视王安石的绝佳化身,在史论中被批成“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污口舌”,直接搞起了人身攻击。
自然,任命桑弘羊的主子更没有逃过春秋法。两宋的旧党在史论记中反复叙述,绘声绘色的描写武皇帝茂陵被贼人盗取时的盛状;而最为津津乐道的,则是盗贼在茂陵中取出的玉箱、玉杖。据传这两件宝物是康居国所献,那么旧党反复提及,用意就不言自明了:
——正因为孝武皇帝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为了这无用的珍宝凌逼西域诸国,才会有身后的惨祸啊。】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皇帝手中把玩的玉珏骤然折断,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