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腊月时节,一股北方来的较强冷空气长驱直入,越过秦岭山脉后,席卷了江南、华南大地,各地气温直线下降,江南一些地方甚至飘起了雪花。地处西南山区的岭岳县也受到这股冷空气的影响,虽然没有下雪,但由于这里海拔较高,很多树上都挂满了雾凇,地上也有了冰冻。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路上的行人已经明显减少,大家没事的话尽量躲在家里烤火唠嗑,或者烫点米酒喝上一杯,以驱走身上的寒意。
岭岳县职业中专已经开始放寒假,学生和教师都已回家,夜幕之中的校区一片寂静,教学楼与教师办公区也是一片漆黑,只有靠近校区西北角教工宿舍的一个窗户里还亮着灯,直至深夜,仍然灯火通明。
莫星社在这个房间里慢慢地翻看查阅资料,并在电脑上制作课件。他在岭岳县挂职副校长小半年了,已经逐渐熟悉了这座学校。
早在上世纪8o年代,国家层面就提出普职分流的政策,可是全国各地推进非常不平衡,在我国的东南沿海,上世纪9o年代都已经6续开办了职业学校,而在岭岳县,直到本世纪初才在上级教育部门的再三严厉督导下,从各个学校抽调师资,在一所闲置的初中校区开办了这所职业学校。由于校舍面积不够,当时县政府的领导向上级承诺,保证在五年内重新建设职业中专的标准化校舍,可是,已经三个五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职业中专的新校舍至今杳无音讯。
岭岳县职业中专周校长在这里已经干了十多年,从三十多岁的而立之年直到天命之年,多番向相关领导部门呼吁努力,可学校的办学条件一直得不到改善,他也就渐渐失去了激情,准备再混上几年就告老还乡,因此,学校整个教学秩序的管理都本着得过且过的原则勉强运转,这学校的教学质量也就可想而知了。十几年来,一茬又一茬的学生从这里走出校门,都湮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几乎没有学生能在事业上有像样的展。
莫星社来这里挂职后,也曾几次想找周校长交流沟通,可他觉得自己初来乍到,不能下马伊始就指手画脚,所以,他就先后66续续找教师和一些学生做了沟通了解,直到认为自己掌握了比较全面的情况后,他才在几天前去校长室找了周校长。
周校长见他进来,倒是颇为客气,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请他坐下,还赶紧为莫星社泡了茶,然后笑着说:
“莫校长,你来我们这个穷山沟这么久了,生活上感到还习惯吗?”
莫星社来岭岳县之前,就知道这边物质上比较贫苦,但他心中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来,所以,他也就丝毫没有感到什么习惯不习惯,他笑了笑,说:
“周校长,我感到这里一切都很好啊,同事都对我很客气,虽然这边的菜口味比较重,但我已经慢慢习惯了。”
“哎呀,莫校长,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让食堂的阿姨给你专门开个小灶吧?”
“哈哈,周校长见外了,我说我都已经习惯了,您就不要再操心了。”莫星社再三感谢周校长的好意,然后话锋一转,说:
“周校长,我想关于学校的一些问题,想和您沟通,您愿意听吗?”
“欸,莫校长,你就不要拐来拐去了,我听老师们说,你到这边以后,调查研究做得很仔细,待人诚恳谦虚,大家都很服你呢,你呢,有什么话就直说,我现在呢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感觉到这里有什么不好的,你一骨碌都说出来,我洗耳恭听,绝对不会生气。”
“好,周校长真是虚怀若谷的明白人,那我就不客气,就事论事直说了。我觉得我们这边学校有这么几个问题,一个呢,是教师的职业自豪感欠缺,他们觉得自己在这边干低人一等,所以在教学上存在敷衍了事的被动心态;二呢专业课程设置的不合理,比如文秘和家电维修专业,这些专业的学生毕业以后,在就业上没有丝毫优势;三呢是学生的德育教育流于形式,没有结合青年学生的实际生理和心理特点开展德育教育,一些吊儿郎当的学生反倒有更多的人气,而那些想通过认真学习改变自己命运的学生则会受人嘲讽;还有,实践课程开设太少,不符合上级教育部门的要求……”
周校长认真听着,他丝毫没有感到莫星社提的意见很尖锐,反倒在莫星社的激情陈述中仿佛看到十多年前的自己,他耐心地听着莫星社说完,叹了一口气,说:
“莫校长,你刚才讲得完全正确,虽然有的问题在我们这边也是老生常谈了,但你仍然提了出来,说明你是一个有着事业情怀的人,这十多年我到处碰壁,都碰得不认识自己了,你刚才的话深深感染了我。不过我们话要说回来,有的事不是靠我们学校层面能解决得了的,不多说别的,比如,教师在教学上敷衍了事这个状态的问题,其实背后有着诸多原因。”
“周校长,我愿闻其详。”
“先一个是教师的待遇收入问题,现在上级政府规定从事义务教育的教师岗位津贴,每个月就比我们职业学校的教师多了6oo多块,你可不要小看每个月6oo多块,我们普通教师一个月的收入不到4ooo块,这里就少了一大截。虽然上级政府文件也有一句话,说财政
条件允许的地方,从事非义务教育的教师也可以享受同等岗位津贴,但咱们县里穷得叮当响,他才不会考虑你们的同等待遇问题呢。另外,那些义务学校的教师,还可以半明半暗地办补习班,增加他们的收入,我们的教师可就没这方面的资源喽。所以,我们学校的教师队伍心里就存在一股怨气,我这个当校长的就不敢多管他们,只要他们能把每天的课完成,我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有其他奢求啊。
“第二是工作成就感的问题。我们职业中专是给高中兜底的学校,那些个考不上重点高中或者普通高中的孩子,最后一股脑地就到了我们这个学校。你也知道,我们当教师的最大的愿望是桃李满天下,希望学生个个有出息,但到了这里的学生,也多是属于混日子,有的还自暴自弃,哪里会有多大出息呢?所以教师也不敢多管学生,怕万一严厉了一点,生出事端,能应付过去就万事大吉,哪还希望教师在教学上做创新呢。
“第三是我们学校的硬件投入问题,按照国家文件规定,县级的职业中专校舍面积最少不得少于6o亩,而我们这所学校满打满算,面积也只有还不到三十亩,所以我们只能压缩功能教室,你刚才说的实践课程的问题,除了因为我们专业教师力量不足的原因之外,功能教室不够也是重要原因啊。我从担任这所学校的校长以来,每年县里的人代会、政协会我都大声呼吁,领导听了也说要解决,但每年还是解决不了,现在我也心灰意冷,再也不提了。你说,我都没劲了,那些教师怎么还有激情呢?哎……莫校长,你说说看,这些问题真的是我们做一个校长的能解决的了的吗?”
莫星社听着周校长的话,心里颇觉沉重,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这些问题如果不去解决,还继续让农村这些孩子在这里混个三年毕业,学无所用,那怎对得起自己的师者仁心呢?可他不能反驳周校长,他也非常理解这位老校长内心的无奈和憋屈。虽然,他这次来这边之前,对这里的困难也有了比较充分的准备,但他现在听了周校长的话,感觉要对这里有所改变是非常艰难的事。
为了支持他来这边工作,赵向军和莫立新都向他表态愿意在资金方面可以给学校一定的支持,公司可以从扶贫资金里安排。为了塑造上市企业的社会责任形象,赵向军和林日新几个每年都会安排一定的资金投到公益事业。但是,莫星社觉得即使有钱,也应该把钱用在刀刃上,如果没有制度的改变和支撑,再多的钱也无济于事。于是,他略作思索,说:
“周校长,听了您的一席话,我才知道您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的不容易,不过,我这次主动申请到这边挂职,我们的领导和岭岳县的领导都说要支持我的工作,我想找他们努力一下,您说最好从哪方面入手比较好呢?”
“莫校长,有的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一定会立竿见影,但有的事却可以立刻见效,比如这个教师待遇差距问题。”
莫星社脑子里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不想马上答应,他觉得要结合教师的绩效结果予以补贴,才能推动教师责任心有效的提升。
“周校长,这问题假如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如果这边县里真的解决不了,我可以要求我们君天公司帮助解决,我还是君天公司的顾问呢,这每年4o来万的钱对他们来说问题不大。不过……不过,这毕竟不是政府拨款,我想就这笔钱的放,我们学校是不是制定一个规则呢?”
“嗯,我懂你的意思,这笔钱不能和义务学校一样平均放,而是要结合教师的工作绩效区别对待,是吧?”
“正是如此,还有,既然这笔钱是君天公司赞助,我们是不是和君天公司搞个合作项目,这样说起来,我们学校面子上也会好看一些。”
“对对对,无功不受禄,既然拿了人家的钱,我们总要帮对方干点什么,你说,有什么合作项目可以和君天公司谈呢?”
“周校长,跃州的圩江区是国家著名的制鞋基地之一,听说,还有很多来自西南省的人在鞋都里打工,不知道您是否了解?
“是的,我也听说过好多岭岳县里的年轻人在跃州鞋都打工。”
“圩江轻工职业学校就专门开设与鞋业制造关联的课程,为鞋都里的企业提供适应性人才,那我们岭岳县职业中专是不是也可以开设这些课程,为跃州鞋都培养人才呢。现在,跃州鞋都对这些职业学校毕业的学生很欢迎,很多学生毕业不久就走上了中层管理岗位,展前途还不错呢。”
“那实在太好了,我们这些学生从这里毕业以后,如果能真正解决就业问题,他们正求之不得呢,不过……不过,这师资怎么办?”周校长考虑得比较全面,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周校长,这个我也考虑过了,我可以协调圩江区那边的教育部门和圩江轻工职业学校,请他们安排几名专业课教师到这边短期支教,问题不大。另外,我们还可以选拔一些表现比较好的学生到跃州鞋都里的企业实习锻炼,企业可以给学生实习工资,这就解决了这边实践课程不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