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寒暄至宫门处,见前后无人,许临安才开口:“自遭刺杀后,陛下行事愈决绝,近来看着却要温和许多,御史大人知道原因么?”
穆无凭不知他的意思,回道:“陛下本就非偏私狠厉之人,刈除宫中内奸手段自然温和不得,阁下何出此言?”
许临安讪讪一笑,绕过这个话题:“明日宫宴听闻陛下允尊夫人进宫参拜皇后,此等荣宠可是罕见,旁的人都是快宫宴了才准进来。”
“许相过誉了。”穆无凭这才笑呵呵地拱手,大儿子手握重兵战功封侯,小女儿贵为皇后,他这家子也算门楣生光。
“只是最近听说陛下将一名小小婕妤藏于紫宸宫中,并不常临后宫,实在有些不妥。”
听到这,穆无凭总算知道他这要放的什么屁了,依旧是挂着笑脸:“陛下劳心政事日久,自然需要些纾解的手段,且陛下子嗣不盛,宠幸谁都是好的,你我这样的老头子,还是不用操心这些了。”
许临安还要说什么,穆无凭口称有事,拱手快步离开。
第二日辰时正,宫门就递了牌子进来,皇后穆嘉柔着急忙慌地出了宫门去迎母亲。
“娘要进宫,怎不事先通传一声。”等回到自己的景晴宫,她亲自扶了穆夫人下步辇,嗔道。
“你父亲昨日晚间才与我说这事,哪还来得及通传,死老头子愈忘性大了,若不是我问他今日宫宴如何安排,他怕是还想不起。”
皇后搀着穆夫人的胳膊,一同进了里屋,让宫人们退下,只留了她陪嫁的婆子丫鬟们伺候。
“陛下昨日才宣的口谕,你爹就算了,怎么你也一副不知情的模样,陛下未与你说?”穆夫人也已是知天命之年,头只是有些斑白,丰腴的身材看着就是贵妇人的模样,虽然现在女儿贵为一国之母,但和君君臣臣的穆大人不一样,她觉得面前的依旧是她最心爱的小女儿。
见皇后犹豫,她也从母女相见的开心中生出些愁绪来,四下都是皇后可心的人,她便直接开口道:“陛下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初一。”皇后呐呐道。
现在已近月中,两人是将近半个月没见过了。但律法只定皇帝初一十五必须到皇后宫中,这方面却没办法说他。
“陛下不来,你也不知道去么!他是你夫君啊,你有什么不能先主动的。”穆夫人怒其不争地说道。
皇后有些尴尬地笑着想转移话题:“娘好不容易进宫一趟……”
“嘉柔,你到底懂不懂啊,这样你何时能再有自己的孩子!”穆夫人偏不让她敷衍过去,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他,他宫中有人啊。”皇后没底气地说道:“大皇子养在旁边的金简宫,母亲交代的事,我记得的。”
“记得,记得,那终究不是你的儿子!”穆夫人剜了皇后一眼:“你说陛下宫中有人是什么意思。”
皇后便将紫宸宫中的事简单说给母亲听。
“一个小小婕妤,别人奈何不了,难道你还奈何不了?我当初就说了你的性子进了宫有的苦吃,你爹那个古板性子,咱们家哪需要嫁女儿来换荣宠呢,你们非不听,可好!”穆夫人又是一声叹息。
“不说这个了,娘。”皇后唤来一个宫女,让她将自己的绣绷拿来,希望可以分散母亲的注意力。
“她呢?”陈初平难得地白日不是为了进膳便回到紫宸宫,转了一圈没找到李欢迟人,召来宫人问道。
“禀陛下,娘娘在天禄阁。”
天禄阁是紫宸宫中专属于皇帝的私人藏书阁,位置就在寝宫旁的花园中,建有五层,像座宝塔,从最顶层望出去,甚至可以看到宫墙之外的景色。李欢迟最近好像挺喜欢待在里面的。
陈初平也不叫人通传,一层一层自己找上去,现李欢迟在顶层的阳台上,并没有看书,而是倚着栏杆不知在看什么。
“喜欢高处么?”他靠过去,环着她的腰指着远处绵延的山脉:“你看,可以看到曲颜山。”
“不喜欢,又高又冷又晒。”哪想到李欢迟并不买账,回头来看他:“怎么我家没人来看我。”
原来她坐那么高是为了看后宫中的情景,下面人影豆虫般大小,一会过一堆,一会过一堆,都是些命妇、官家小姐,宫宴前来见家人的。
早上她听孙嬷嬷说今日是宫宴,后妃的家人们今日都能进宫相见,她一早就在这等着,想看看会不会有人来看望她,她没有之前的记忆了,如果有个人能跟她说说过去的事多好。
可是等了这半天都没有人往紫宸宫方向来,也没有任何通传说有人来找她。
陈初平噎了一下,周家人早就被他远调边地,今日大概还在赴任的路上。
“你家里人之前调任代邑,怎么赶得回来。”他想了想,哄道:“我不是来看你了么。”
李欢迟全然记不得自己父母家人长什么样,连一丝思念他们的感情都没有,说是她幼时被养在乡下,大概和父母关系本就疏远吧。
她斜眼看着陈初平,好像在估算一家人换一个他值不值当。
其实她也没有特别寂寞,因为根本不记得。她还是有些苦恼自己的失忆,考虑着要不要写信给家人们问问,但正如陈初平所言,他们都在外地奔波,因为这种事让他们徒增烦忧是不是不太好。
高处没什么遮挡,下午天光正盛,清冷的日光照得他瓷器一般白腻的肤色好像光一般,右眼下一颗痣,倒像是瓷器上的污点,李欢迟忍不住伸手抚着他的脸,在那痣上擦了擦,他皮肤触手居然有些凉:“你呢,难得有时间,不去陪陪太后皇后么。”
“太后皇后有自己的家人。”陈初平被她动作弄得眯起眼,却没有退开,手覆在李欢迟的手上。皇后那是早允了穆夫人进宫陪伴,现在大概皇后的几个姐姐也进宫来了,而太后那,快中午时便听说淮安王进宫拜见,他去哪都是多余。
而且中秋正月,所有人团圆的日子他都是一个人,这么些年他也习惯了。
李欢迟还想说你不也是他们的家人么,话没出口,就看着他灰色的眸子越靠越近,最后将她没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