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陈初平没回来,等月上眉梢时,才等到他的贴身太监元吉。
“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
“娘娘一会就知道了。”元吉提着一个莲花模样的灯笼在前面引路,带着她来到一处高阁。推开门,楼中千灯熠熠,却空无一人。
“娘娘上去吧。”元吉在门口停下脚步,弯腰恭敬道。
过来时她还看到了阿九带人在外面守着,那陈初平应该就在这,少年将军看见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她提着裙摆,一阶阶慢慢往上爬,这地方让她想起宫中天禄阁,直觉告诉她,陈初平就在顶楼。
这楼中虽然每层都点了许多灯,但也没办法照亮两层之间的楼梯,一步一步,像是映着自己的心跳。她脑子里似乎闪过几个梦中的画面,也是在这样半明半昧的地方独自行走,但那时她似乎没有目标,就这么走着,不知要去哪。
不过五层的小楼她爬了半天,因为每爬完一层就要在明亮的地方休息一下。
终于到了顶楼,朝外的露台的门开着,外面本应该是夜空,可望出去却像没有落日那般明亮。
露台上站着个人,那人一袭红衣,玉冠半束着,其余头都垂落在身后肩上,因为常年束着髻,即使现在放下来也是带着波浪的卷。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面上一分红霞,不知是红衣染了他,还是他侵染了红衣。
“欢迟。”他轻轻唤道,好像害怕吵醒谁一般。
李欢迟呼吸滞了一瞬,随即踏上最后一阶楼梯:“陛下今日怎么有雅兴邀妾观赏夜景。”
露台上甚至可以隐隐望见远处的住波山,满城繁华更是尽入眼底,火树银花映不夜。各家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画出了城邑四通八达的干道,而各处的花灯制式不同,大小不一,颜色各异,花灯游街时,做成动物的花灯就像真的有生命一样。
再小些的,也有亮光,被人拿着四处跑动,明明灭灭,宛如地上的星。
天上的星孤冷高远,亘古不灭却触不可及。
地上的星是万家灯火,明灭有时,千秋万岁,代代相传。
陈初平伸出手牵着她:“怎么不叫我阿靖。”
李欢迟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刚才涟漪的话她虽不计较,但多少有些往心里去,陈初平待她再好,再将她匿在紫宸宫与她画眉厮守,也是别人的丈夫,她并不是完全不在意。
“那阿靖今日怎么还有雅兴邀我观灯,今日应酬那么多,不累么。”她笑了笑,站在他身边。
靠近了便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掌心中也有一丝薄汗,只是他手和汗都有些凉悠悠的,在这样的天气里有些怪异。
“机会难得。”陈初平将她拉到身前,从背后抱住,指着远远一处道:“看,开始了。”
那是城邑中的主道,本来就有不少灯火,现在竟清出一条道。
不一会,李欢迟就知道那空出来的一路是什么用了。
一个硕大的巨型球状花灯在先开路,那花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即使离那么远也能感受到持灯人的技艺,而这样高的技艺,只为引出之后的“正餐”。
“舞龙啊。”她忍不住惊呼,刚才还有些低落的心情此刻被那球形花灯调了起来,目光追随着红彤彤的巨球上下翻飞。
玩耍花灯的龙起码十米来长,红黄为主色,看着喜气洋洋,它追逐着球状花灯飞舞翻腾,身姿姣姣,栩栩如生!
舞龙队伍从街尾一路舞至街头,人群中不时穿出阵阵叫好喝彩声。
从他们这处甚至看不到下面操作的人,那巨龙仿佛是以自己的意志行动,追逐花灯。行到尽头,又有人点上爆竹,噼里啪啦声中,巨龙仿佛被这声音吓到,又转身而去。
可热闹还没完,又有踩高跷、杂耍的艺人接连登台亮相,欢呼声浪一阵更比一阵高,看得李欢迟都心情激动,有些可惜不能出去和他们一起近距离看表演。
正在她看得痴迷入神时,听到耳边低低的声音:“陈靖别无长物,唯此一心,愿以山河为聘,岁月为书,星月为证,天地共鉴,今日此夜,求娶李欢迟。”
耳边那些远远的喧闹声好像一瞬间消失了,她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几乎是贴着她的那个心跳。
在这里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心中就隐隐有这个感觉。
他素日都是穿着正式的冕服、礼服、朝服,再不就是玄色的衣裳,头也永远一丝不苟地束在高冠中,威武凌然。
她从没见他别的打扮。
即使是现在在宫外,对男人来说,一身正红色也只有一个意思。
“好。”她心跳得飞快,几乎有些震耳欲聋的吵闹,可转过身去回抱住陈初平时,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她也想过是阿九听到了涟漪的话跑去告诉他的,但那时她已经换上正红的这一身了,这些都是要花时间准备的,他提前做好了这一切。
不管他知不知道她心底的不安,但她什么都没说,他便主动做好,不管用什么标准要求他,作为爱人这都已经是做得极好。
“哎呀,我做了那么久思想准备,你就只有一个‘好’?”陈初平声音中几乎有些颤抖,可更多的,还是如狂的欣喜。
“你什么都没有,山河风月哪是你一个人的?用这就想娶我,我没拒绝你就不错了。”她埋在他肩上,看着他脖子上还未消去的牙印,凑近舔了舔,引得陈初平一阵战栗。
“那我把自己送给你好不好。”他紧紧搂着她,意味不言自明。
“这可是陛下的身子。”李欢迟推开他,手心贴着他的胸口:“我只要陈靖就好啦。”
他将自己的手覆在李欢迟手上,更用力地压在自己心上:“那陈某便将自己交给夫人了。”
此时此刻,星月灯火在他身后都虚化了去,融成一片煌煌。只有他是真实的,是属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