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迟留宫的路上,贵妃一直沉默着,她的贴身宫女画音捧着装太后礼物的盒子,小声问道:“娘娘有什么打算么?”
贵妃顿了许久才开口:“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太后忽然做这个善人,卖她人情,谁知道到底是想干什么,总不可能是真想让她帮忙照看着德妃、婉嫔。
她不觉得天下有白吃的午餐,但表叔一家就算真进京,也就是个小吏的位置,对太后来说根本没有利用价值,而她自己,又能付出什么吗?
回到宫中,她让自己的奶娘楚嬷嬷将太后的礼物收起来,再找找有没有什么寓意好的礼物。
楚嬷嬷接过盒子,打开想确认礼物的完好再安置,打开的瞬间,忽然轻叫了一声。
“这,这不是原先老爷的藏品西碧玉鲤鱼闹莲双杯吗?”
贵妃闻言惊了一下,赶忙凑过去看,太后将这东西给她的时候她没有确认直接让画音接的手,现在看着这熟悉的玉杯,忽然有种潸然泪下的感觉。
秦家代代辅佐辰国国君,满门公卿,世代忠烈,自然是忠君爱国的,这西碧玉鲤鱼闹莲双杯原是前几代辰国国君吞并一个小国后奖给秦家先主的,秦家视为传家宝传至她父亲那一代,不幸遇上厉帝那个乱臣贼子,秦家因为与陈初平走得近,被厉帝盯上,为保全陈初平,只能故意抛出一个把柄让厉帝抓住,几乎被灭了满门。
这一双杯子也就在抄家的时候被抄没带走。
人都没了,这些死物当然就没人追究,等到秦家平反,陈初平又赐了很多东西给秦家,但当初这些被抄走的东西因为厉帝末年的乱政,散落不齐,也不可能大费周章一一给他们寻回,没想到这东西就在宫中。
如果不是在少府而是在太后手上,极有可能因为当初厉帝将这东西送给了他的母后。
鲤鱼闹莲,莲寓意着浊世独守清白,又有‘连’之意,连年有鱼,连年有余,她父亲很是珍惜这一对玉杯,这是秦家的荣耀,它证明了秦家的忠诚,记录了秦家的繁荣,也最终见证了秦家衰败。
贵妃捧着这对玉杯,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这么巧,为什么是现在?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杯子了。太后将这个杯子作为送欢嫔的礼物交给她,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娘娘,怎么了?”琴歇是进宫后才跟着秦霜的,不知其中故旧,只是看她抱着杯子哭得难过,一旁的楚嬷嬷也唉声叹气满是伤怀,所以十分不解。
“这杯子,是娘娘家的旧物。”楚嬷嬷抱着她,擦拭着眼泪说道。
“可,可这不是太后让娘娘送给……”
经琴歇一说,贵妃才想起这东西若无差错,明日就又要经她手送出去了。
可是得而复失,她哪又甘心呢?
“要不然,咱去寻一对玉杯替下来?”画音在旁听了半晌,提议道。
“不可能,这东西的礼单日后归库时会核对的,那边和六瑞宫但凡对一对帐就会出问题。而且一时之间又要上哪去找一对西碧玉杯?”
而且听说现在欢嫔管着少府,这东西要入宫中府库可比入她自己的小金库手续繁琐。
“难道就这么送出去吗?”琴歇急得跺脚,解语宫,或者说现在住在紫宸宫那人进宫后虽然位份不及贵妃,但行事始终压着他们迟留宫一个头,虽然那人不怎么出来,但下人之间最是看碟下菜的。
各处供给都是先着他们来,他们挑剩了才是各宫的。
所以就算李欢迟没和贵妃起过冲突,两边的宫人间也是互相看不惯的。
“既然是秦家老物,那就求一求陛下吧,陛下也不是个不念旧情的人。”楚嬷嬷叹息道。
东西做不得假,也不能不送去,那就只有祈祷那个人还记得秦家的付出。
“他会愿意吗?”贵妃抱着玉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那日陈初平抱着李欢迟飞奔下山的模样尤在眼前,那时应该还不知道她有了身孕,只当是病了身体不适,他脸上的焦急和关切是她这十几年从未曾见过的。
就算他愿意,她会愿意吗?
贵妃有一瞬间似乎窥视到了太后想做什么。
这是个阳谋,一切都明晃晃摆在那,她明知道这是计,却也只能往套子里钻。刚才太后给她说能将秦雪和表叔调回云雁,只怕也是另一个套,她不争,别人有的是办法让她争。
“这里不适合你,孤也不是你的良人。”陈初平曾经对她说过,也为她选了许多合适的青年才俊,保证会当她一辈子的后盾。
可如果那时退缩了,少女的满心欢喜又要寄托给谁?
她不知道的是,即使他当时做出退步,让她进了宫,不爱就是不爱,一厢情愿的欢喜只能落到地上,在无人的角落里积攒经年的尘灰,变成肮脏的怨念。
她看着那一双杯子,在心底做了个决定。
第二日皇后收整好那些礼物,等各宫回去以后便与贵妃一起往紫宸宫去。
捧着礼物的宫人们排成一串长龙,这个时候她还是会感慨宫中人还不少。
见贵妃有些失魂落魄的,她安慰道:“昨日特意禀告了陛下,这时候他下了早朝,应该回来了,咱们把东西送过去就好,不用有多少交道”
贵妃扫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些年皇后越来越像陈初平的那些朝臣而不是妻子,行事沉稳严苛,管理的宫中井井有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宫中女官而非皇后。
她自己就算了,陈初平从未给过她希望。
皇后好歹与他有过夫妻之实还曾有个孩子,是怎么到如今这步的。
到了紫宸宫门口,萧枕正等在那,见了她们一行人,行礼后便在前面引着她们往里走:“二位娘娘来得巧,陛下也是刚回来。”
两个人都很少来紫宸宫,更遑论留宿,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跟在萧枕身后亦步亦趋。
“还要劳烦陛下往来御书房,真是不慎惶恐。”对着皇帝身边的红人,就是皇后说话也要带着三分客气。
“麻烦倒不麻烦,陛下近来每日下朝都回来一趟。”
紫宸宫虽然离御书房没有后宫其他宫苑远,但也不是几步路的距离,陈初平是个勤政之人,御书房觐见少说也要一上午,这样忙中抽空回来,只能有一个原因。
皇后心中一跳,强颜笑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