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渊当晚与太子建成商定封赏功臣之事,次日上朝,便聚众大赏破夏灭郑的有功之臣。先是加秦王为司徒、陕东道行台尚书令,赐黄金万两、绢帛万匹,并道:“我儿之功,自古未有,以往之官爵无以赏功,朕为我儿特置天策上将之职,位在诸王之上,令我儿开府治事,助为父管理朝政。”
第二位受赏的是封德懿,加左仆射、道国公并兼任天策府司马,道:“此番东征,众人皆以为不可行,唯二郎与卿以为当行。朕赏卿定策之功也。”
第三位受赏的竟是秦琼,特加秦琼为左武卫大将军、翼国公,赏黄金百斤,绢帛六千匹。道:“非卿披坚执锐,陷敌阵,秦王何以破建德!”
然后,加李元吉为司空之职,加左仆射裴寂为太子太师,仍参理朝政。加屈突通山东行台左仆射、蒋国公,仍留镇洛阳。加李世积左武侯大将军,舒国公,兼河北行台兵部尚书,助李神通镇河北。又加程知节宿国公,房玄龄临淄侯,杜如晦建平县男,薛收汾阴县男,长孙无忌上党县公,尉迟敬德为秦王府左二护军,段志玄右二护军。李道玄晋爵淮阳王,李道宗加爵略阳郡公,其他将佐皆有封赏。此外,杜如晦、李道玄、李道宗、程知节、张公谨等三十余人并调离秦王府,助李神通与屈突通守河北、河南诸城。
众人见李渊如此封赏,无不面面相觑。他人倒也罢了,这敬德与志玄,功劳至少不逊于秦琼,却既未获封爵,也未受到过他人的赏赐,不免为二人不平。而房、杜、薛收功在长孙无忌之上,所获封爵却都不及他,这显然是极不公平。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这是秦王偏袒自己的内兄,在皇上面前为他讨了人情。更令人诧异的是,除了房玄龄、薛收、长孙无忌、敬德和段志玄之外,其他秦王府重要僚佐竟然都被调离了秦王府。这一切都让人迷惑不解。但是,一些深通官场奥秘的聪明人却心中明白:皇上已经开始猜忌并打压秦王,且有意离间秦王与王府僚属的关系了。其实,李渊和李建成本想将房玄龄、薛收、敬德与段志玄也调离秦王府,但他们也清楚,如果真这样做,必定引秦王的强烈不满。如今毕竟天下尚未一统,他们还不想让秦王太过寒心,还得给秦王留些颜面。
赏罢功臣,又开始处置降俘。李渊广降浩荡皇恩,除窦建德与王世充一族外,可用者因才委任,其余一律赦免其罪。尤其是夏国的裴矩、齐善行、虞世南、郑国的杜淹等更被授以要职。
最后又将王世充招入殿内,责其弑君谋逆及抗拒唐军之罪。王世充叩头请罪后,又道:“臣虽罪不容诛,然臣降之前,秦王已许臣不死。”
李渊沉思片刻,道:“当赦尔以全我儿之信。”
于是降诏赦免王世充为庶人,王氏一族,全部流放蜀地。后来在流放途中,王世充却被独孤修德所害。李渊闻讯,降诏免去独孤修德一切官职。随后王氏一族也因“谋反”,全部被处死。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李渊令人押下王世充后,便直接传旨将窦建德与孟海公一并斩。群臣闻言,不觉错愕。王世充罪不容诛,尚且被恕罪不死,而窦建德素有仁义之名,颇得天下人心,却被处死,这使得有些人大惑不解。这时,萧瑀出列谏道:“建德之罪,远轻于王世充,且建德颇具人望,今陛下免世充之罪而诛建德,恐难服人心。且淮安王被擒之日,颇受建德礼敬,而陛下擒建德即诛之,恐有失仁恕之道。臣恐建德旧部人心不安,天下复乱矣!”
李渊道:“卿之所言虽有道理,然朕兴师伐郑,而窦建德竟逆天助虐,自来求死。此天亡之也。逆天不祥,不可不除。”
殿内众人闻言,都不敢再谏阻了。
刑场上,围观者人山人海,压肩叠背。此时,窦建德、孟海公已被押上断头台,就在即将行刑之际,窦建德忽抬头高声喊道:“李渊、李世民,皆是假仁无信之徒。孤家一向以仁义待天下人,擒李神通,待如上宾。今唐擒孤家,即行诛戮,当真恩将仇报,猪狗不如。唐若不亡,便是苍天无眼,孔孟欺人。”
话音未落,刽子手早已手起刀落,窦建德登时人头落地,一腔热血溅洒一地。恰在此时,忽听空中一声炸雷劈下,正好劈在刽子手身上,那刽子手登时满身焦糊,倒地身亡。方才还是烈日炎炎晴朗朗的天空霎时间阴暗如晦,继而大雨倾盆,闷雷阵阵,当真是如泣如述,让人内心顿感凄惨欲哭。围观者眼见大雨落下,忙乱纷纷奔回家中,一时间你推我搡,收脚不住,竟有被踩踏而死者。在这人群之中有一奇人,姓袁,名天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是打卦占卜之术,更是天下第一。见此情景,不觉喟然长叹:“此乃‘天哭’之象也。窦建德,天下之仁者也,杀仁不祥。唐朝国祚恐不久矣!只可惜百姓又遭涂炭。想我中原百姓端的命苦,何日才能坐享太平?”回到家中后,袁天罡又认真打了一卦,随即却出“咦”的一声。又审视多时,方才了然道:“看来唐有圣主,能恩育百姓,其功德可压下此灾,且其曾放过一仁者,故唐得以不亡矣!然唐朝必始祖减禄,二祖减寿,且终唐之世,必治少乱多。天理昭昭,非人力所能抗也!”
其后,民间传言:李渊本该做十八年的皇帝,秦王本该有六十一年的寿命。但但后来却因为玄武门之变,李渊提前九年禅位于秦王,少坐了九年皇位,秦王虽提前九年即位,但禄运却未改,因而寿命减了九年。且大唐二百八十九年的国运,本该强盛无比,但事实上却是前半段内讧不断,接连生了玄武门之变、武韦之乱,后又经安史之乱,历代皇帝只能在宦官手下做傀儡,纵然有英主出世,却每到关键时刻,必定横生枝节,无法使国势复振。凡此种种,皆因杀窦建德所致。此虽民间传言,不足采信,但由此也足见人心民意如何了。李渊、秦王都不愧为一世英主,却因冤杀仁者窦建德,而险些失了民心,将三百年基业化为乌有。故后人为此事作诗一:
自古良政属唐宗,天下黎庶沐仁风。只因冤杀窦建德,三百王业几成空。
却说秦王退朝回到王府,内心好不烦闷。这一次父皇大赏功臣,自己虽立了大功,还得了天策上将这一古来未有的官职,但秦王府心腹僚佐却被大部分调离了身边,这让他清楚地意识到,父皇已经开始猜忌自己了。他为此感到莫名的彷徨。好在房玄龄、长孙无忌、薛收与敬德、段志玄还留在了身边,还让他感到几分安慰。于是,他将五人召到王府商议:“今天下虽然粗定,但父皇既诛了窦建德,只怕山东河北人心不安。父皇却将府中文武调离,一旦天下有事,世民何以统军定祸乱?故此世民欲请父皇收回成命,将这些精英之才仍留在身边,如何?”
敬德、志玄闻言道:“理应如此。”
长孙无忌却道:“皇上所以如此,只怕另有深意。殿下若贸然请留众人,只怕皇上更生疑虑之心。此非殿下之褔也。”
薛收道:“依臣之见,河北山东不久必乱,朝廷必当再派殿下出征,那时再招众人回王府不迟。”
房玄龄道:“无忌、伯褒所言极是。只是他人自可暂令离去,至于如晦,乃天下奇才,需助殿下决断大事,不可令其离殿下左右。”
秦王道:“玄龄所言极是。”
这时,房玄龄又呶了呶嘴,却欲言又止。秦王知道他还有话不必当众明讲,便在诸事商定众人将要离去时道:“玄龄且留下,我与你还有话讲。”
待众人退下后,秦王对玄龄道:“众人已离去,你有话只管讲来。”
房玄龄道:“今日诛窦建德,忽晴空大雨,此乃天哭之象也,民间必有谣传,皇上当与殿下等商议对策。殿下即可向皇上献上二计:一是减免天下租赋以收人心,二是殿下需辞去兵权。皇上闻计,必喜而从之。臣料窦建德余部不久必复作乱山东,非殿下无人能定。届时皇上还需请殿下复出,重掌兵权。如此,则殿下威名更盛,皇上也不便再……”话到此处,房玄龄略顿了顿,“此乃以退为进之计也。”
秦王连连点头,却一言未,只是用力地握了握玄龄的手。
次日,市井之上果然到处传言,上苍现天哭之象,唐朝不久将亡。李渊闻言暗惊,忙招聚群臣商议。秦王便出班奏道:“天哭之象,实因儿臣此番出征杀伤太重,故儿臣请辞去军职,以应天谴。另请父皇早降天恩,减天下租赋,以结人心。天者,人心也。只要人心向唐,何愁苍天不佑。”
李渊闻言,大喜过望。减租赋收拢人心固然有理,但秦王因而辞去军权,这更是正中他下怀。当下极口夸赞秦王。秦王乘着父皇高兴,便又请求允许杜如晦继续留在秦府与自己讨论文学。李渊早料到秦王会提出此类请求,此时正是高兴之际,又见秦王只求留下杜如晦一人,自然满口应承。于是降旨:减境内当年租赋三分之一,夏、郑新附地区免租赋二年。
消弭谣传的最佳方法就是制造更重大、更贴近百姓生活的新闻。百姓听说要减少今年租赋,无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还有几人肯去管天哭不天哭了。于是人心很快便安定了下来。
却说秦王辞去军务,便开招贤馆招纳四方文学之士,以示闲暇。一时之间,文学之士云集,其中最着名的十八人:房玄龄、杜如晦、薛收、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李玄道、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苏勖、于志宁、苏世长、李守素、6德明、孔颖达、许敬宗。都是名震一时的人物,号十八学士。秦王在闲暇之时,与这些人一同吟诗作赋,宴饮畅谈。朝野上下见秦王如此,以为秦王是谦恭避权,因此都赞秦王识大体,顾大局,一心为国为民。李渊与太子见秦王如此,自然心中欢喜。
却说这一日,忽有山南行台左仆射李孝恭来献平梁十策。其大意是如今萧梁内讧不断,人心离散,又将军队放散各地屯田,王都江陵仅留戍卫兵马万余人。若大军伐之,必能成功。李渊闻言大喜,便独与建成议道:“萧铣不比北方群雄,薛、刘、王、窦俱是以自身勇略割据一方,唯萧铣不过凭借贵族虚名僭称帝号。且孝恭在山南经略已久,知其虚实,所言自当不虚。今二郎虽辞去兵权,然其威名太盛,此于你极为不利。我儿亦需建树功名,以收人望。为父欲令我儿统兵讨萧铣以建勋劳如何?”
建成大喜:“儿臣愿往。”
回到太子府,建成又召来魏征、王珪商议。王珪道:“殿下此行,必能扫平伪梁,建立奇功。”
魏征又献计道:“此番南征,殿下可请求皇上,将秦王心腹爱将调归殿下麾下。届时,察其可用者,便收归属下;不可用者,以计除之。秦王羽翼既尽,太子可无忧矣!”
建成大喜:“此辈多是国家爪牙,除之可惜,当收而用之。”
于是,李建成奏明李渊,将刚调离秦府的秦琼、程知节、张公谨、李道宗、李道玄等一干虎将均调回长安,并从各地征集军马准备南征萧梁。可正当李建成紧锣密鼓备战之际,却从铭州传来消息:窦建德旧部刘黑闼起兵作乱,已攻占贝州漳南县城。李渊闻言再次召集群臣商议对策,秦王又建议道:“窦建德麾下极为凶悍,武牢一战,儿臣侥幸擒得建德,方能破贼。然其猛将尚多在,不可小觑。当统军讨伐,若不早除,必余烬复燃,成心腹大患。”
建成却不以为然:“秦王言之太过矣!伪梁僭号称帝,窃据江陵,为祸江淮,此方为心腹之患。刘黑闼辈不过亡贼余孽,何足挂齿。今可令人统兵统五千,前往铭州平叛,再增兵二万于洛阳,一则可随时增援铭州,二则可防洛阳生变。儿臣可率军讨萧铣。”
李渊觉得建成之计可行,但也担心秦王所言成为现实。因此立即派出五千军马援助李神通,二万兵马增援洛阳。但集结到关中的兵马暂缓出,以防刘黑闼果然坐大。
原来,齐善行归唐后,夏军众将各自归乡。这些将领有素日和睦者,便相聚一处。这伙人人多势众,而地方官吏又对他们不无歧视,因此时而泄,或聚众斗殴,或恃众欺寡,乃至与官吏纷争,生出许多事来。得知唐朝诛杀窦建德后,这伙人更是无不愤懑,又做出更多非法勾当。郡县官府不敢擅做主张,便报知朝廷,当时群臣以为当加以严惩,李建成又建议将夏国重要将领传送长安,以免他们再次作乱。李渊便采纳了建成的建议,诏令山东行台送原夏国将佐至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