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周翡在谢允的引导下,口头上明白了这些达官贵人坑坑洼洼的心计,可等她亲眼看见的时候,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拔刀砍人的冲动。
小镇上远看平静,走近才知道已经是处处闭户、人心惶惶,空寂的街道上只剩下成列的北朝兵将,四分五裂的酒旗落在地上、树梢上,石板路上偶尔掠过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残骸。
这场景对于周翡来说太熟悉了因为“外面”就是这样的。
小时候,周以棠也曾经给她念过“哀民生之多艰”不过都是对牛弹琴,周翡他们兄妹三个一水的困得东倒西歪,因此她从没明白过那些书生们“为民立命”的情怀。
可她曾经那么喜欢山下的一方小小世界。
她第一次满怀好奇地离开四十八寨山门时,是山下的小镇的热闹和美好,给了她一个惊喜的见面礼和永久的归属感。
她一路往北,历尽艰险,见生民扰扰、两脚泥水与无数鸡犬不得安宁之处,桃源似的故乡便越难得了,在她日思夜想的美化中,蜀中成了世上最好的地方。
于是如今满目疮痍,便好似往她胸口被剜了一刀。
谢允好像明白她在想什么,轻轻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周翡勉强收拾起心绪,冲带在身边几个人一招手。
四十八寨毕竟是地头蛇,不是所有年轻人刚出师就能像周翡一样出远门的,他们面临的第一个外派任务往往就是在山下采买,或是干脆在暗桩中锻炼一段日子,很多人对地形都非常熟悉。
周翡干脆将自己待在身边的百十来人化整为零,互相约定了一套简单的暗号,分头潜入镇上的百姓家里。自己身边则留了几个人机灵武功又高的,去查敌军以“谋反”之名抓起来的百姓。
几个人在谢允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避开巡街的伪朝官兵,来到镇上宗祠处。
谢允说,一方宗祠通常有个宽阔的大院子,一般出兵入侵一地时,会将此处当成关押战俘的地方,既宽敞方便,又能从精神上打压当地人。
谢允果然非常有经验,宗祠外围有伪军把手,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附近找了一处藏身之地,蹿到了几棵树上,正好能看清祠堂里的情况。
周翡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别开视线那院中间吊着几个人,都是她见过的暗桩,像是新宰的猪羊一样,手脚绑成一团,倒挂在那里,沥着血。
“别看死人,”谢允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看活着的。”
周翡移开的视线无处安放,无意识地在自己带来的几个弟子身上扫了一圈,见这些年轻人们个个脸上的悲愤之意都要溢出五官,她便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狠狠地攥住了旁边一根树杈是了,她还有要紧事。
周翡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那院中,只见院中都是青壮年男子,恐怕除了老幼妇孺,镇上人都在这了,成群结队地给绑成了一串,看那样子,不是普通庄稼人就是小商小贩,旁边有官兵巡逻,若是有胆敢喊冤或是有小动作的,上去便是一通拳打脚踢,打死的人就拖到一边堆在墙角。
“能救吗”周翡低声问道。
“能,但容易打草惊蛇。”谢允想了想,问道,“不如先留人在这里传递消息,联络他们家人谁比较熟”
弟子中立刻有人应道“我当过三个月暗桩,认识一些人。”
周翡点点头,说道“好,那师兄你是九十六号。”
他们将每个人都编成了号,隐藏在山下百姓家,每一号负责一小片区域,互相传递消息,随时将山下敌军动向送回四十八寨,暂时补了几个被连根拔起的暗桩的缺。
周翡刚把此处宗祠的事安排下去,便听谢允“嘘”了她一声。
众人连忙屏息凝神,片刻后,远处一帮黑衣人急行军似的过去了,领头的是他们见过的谷天璇,身边还有另一个拎马刀的中年男子,身穿黑色大氅,背后绣着北斗星宿图。
这伙人约莫有七八十号,黑旋风似的扫过,往四十八寨的方向去了。
“你推测得还真对,”周翡嘀咕了一声,转头对身边一个弟子说道,“传消息回去。”
那弟子应了一声,纵身从树上落下,避开巡街的兵,转眼就飞掠而去。
周翡想了想,也要从树上下去。
谢允忙问道“你又干什么去”
“我看那个拎马刀的人和谷天璇并排走,肯定不是普通人,想必不是破军就是文曲,”周翡道,“既然敌军主帅将两被北斗都派出去了,身边还有谁我去看看。”
说不定能取他的狗头来炖一炖。
最后这句太猖狂,怕吓着文弱的谢公子,周翡忍了没说。
谢允一眼看出她的念头,他一直十分努力地想把周翡往周密谨慎上引导,而周翡也确实不是一块朽木,很多事能一点就透只要她关键时刻不要总是本性毕露就行。
谢允崩溃道“祖宗你”
“我又没说非得杀那狗官,”周翡一摆手,说道,“诸位师兄等我的信号,一旦他们整装待,便按着咱们之前说好的分头行动,放火烧他们的营帐,然后将这些走街串巷落单的人都杀了,把祠堂中的乡亲们放出来,镇上一乱,不信拖不住他们,看他们还怎么声东击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