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伟迟疑着抬手,轻轻为她抹去眼泪。
“父亲去世时对我说,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我……大概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如果你能看到,麻烦在梦里告诉我。”
“少放屁,二十来岁说什么蠢话。”
大帅打断她的遗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和出入大帅府的玉牌,扔到桌子上。
“这是关押劳工的地址和倭人守卫的换岗时间,明天午时之后,人货两清,他们生了什么就不归我管了,你……你想要得到这些,就跟我睡一觉。”
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五太太有些想呕,但想到程伟宁死也要弄到这些,又替她心动:“好妹妹,你,你忍一忍?”
不等程伟作出反应,大帅突然重重地坐到椅子上,整个人趴上桌子,下一秒,出震天动地的鼾声。
“大,大帅?”
五姨太被吓了一跳,伸手推推他。
“叫不醒的,他醉死了。”
程伟脸上没有一点意外,她拿起桌上的玉牌和信纸,装进自己精致的手提袋中,对着五姨太屋里的镜子整了整头。
五姨太刚刚还哭着听她说遗言,见状傻在当场:“你,他,他?你知道他不会杀你?”
程伟:“如果不是他还有点良知,我也不会浪费口舌说这么多话。”
感到感情被伤害,五姨太兀自愤慨了半晌,又不解地看向程伟:“可是,可是你的身份……你做这种事,就算今天不死,以后也是要死的,我不明白,你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娃娃,这么拼命,值得吗?”
程伟闻言站定,朝她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个笑容,无论是在楚清筠脸上,还是曾经名为程伟又改名月如的女人脸上,都未曾出现过。
它好像自带着耀眼的光,看着就让人想起希望。
“你真的不明白吗?杏花女士,我听说你入府之前,最擅长刀马旦。”
杏花从被大帅带回来,就一直被叫成“五太太”“五妹妹”“小五”,猛然听到这个名字,甚至有些陌生。
她怯怯开口:“你……你教洋文的,还会听京戏呢?”
“我很喜欢的一出戏,您应该唱过。”
这句话落下,屋子里的烛光熄灭,不知从天上何处投下两道莹白的光束,一道落在程伟身上,一道落在杏花身上,一段很多华国人都不陌生的西皮快板七尺咔嚓从音响中放出,在大屏幕上,像原本的电影那样配乐。
大概是要结束了。
观众们还没有从震撼中走出来,有些反应快的,在心里想着,这个片段竟然和《长生殿》的结尾有点像,都是以播放录音带结束。
镜头里,程伟看着杏花,抬起手,用极慢极慢的度,系上她的两颗扣子,不算太标准,不算太熟练,但金戈铁马,气势十足的唱词从她口中唱出,如同金石崩裂。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付予他人。
倭寇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注:1]
杏花僵硬得像一尊雕像,照向她的那束光熄灭,唯有那束追在楚清筠身上的光,随着她的步子踏出门外,最终,在轩窗外留下一道婀娜的剪影。
旁边的军装剪影道:“站住,府中人无令不得出府。”
窗外,旗袍女子的身影拿出一块玉牌:“我有出府玉牌,大帅让我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