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展秋那日心情甚好,在药房吹了一整个下午的笛子,从头到尾只有那一句音律不断重复,即便江玉郎起初并不觉得她吹得难听,但反反复复听了几个时辰,也实在再也受不住这魔音灌耳的摧残。
不过肉眼可见的是,那天之后,江玉郎愈殷勤了。
他这样的表现,同情者有之,看好戏者有之,打翻老西醋坛子的亦有之。
铁萍姑目光冷冽,一步一步接近江玉郎,“那位万谷主魅力无边,你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是不是”
江玉郎刚一进门就被她这般堵住,十足骇了一跳,初惊后连忙关好门窗,拉住她的手笑道“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不懂么,我说过,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令你失望的,我死也要喜欢你”
铁萍姑冷冷甩开他,强忍住怒气“你同她携手吹笛,你侬我侬,眼中竟还有我”
江玉郎于是又笑着去摸她的脸,哄道“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我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恶人谷很快就是我们的了,你不是一直怕移花宫的宫主追杀你吗只要我们成了恶人谷的主人,就算是邀月宫主来了,也要掂量掂量才敢来招惹我们。”
铁萍姑闻言一惊,“你、你竟想要这恶人谷”
“嘘”江玉郎堵住她的双唇,用最温柔、最甜蜜的语气道“你小声些,莫被旁人听到。”
铁萍姑抓住他的手臂,急问道“你对那万谷主真没有半点心思”
江玉郎目露可怜之色“你难道信流言却不信我我同她虚与委蛇,不过是想多套出些秘密,我们在这里无依无靠,孤苦伶仃,若不为自己打算,将来万一真的被仇家找上门他们都是恶贯满盈之徒,若扔我们不管可如何是好”
铁萍姑这才软了几分,但又觉得不妥“谷主曾救我们性命,我们受她庇护,却反过来要夺她的权位,岂非恩将仇报”
江玉郎柔声道“这就是另一个秘密了,她实是被逼着做这谷主的,我们肯接盘,她高兴还来不及。”
“可”铁萍姑还想说些什么,又被江玉郎哄过去了。
她本要同江玉郎讲她的心事,现下听着这少年诚恳的剖白,却又一个字再说不出。
她知道在恶人谷一定会遇见一个人,她一辈子的仇人。那个人叫李大嘴,是她的亲爹。也是据说吃了自己老婆和女儿的恶棍。
她不知道自己就是当年李大嘴千方百计送出去的那个“被吃了的”女儿,她以为娘亲和姐姐都已经进了李大嘴的肚子。
现在,她每日都在这既是亲人又是仇人的人面前帮厨,她每时每刻都欲冲上去杀了他。
她纠结又难受,江玉郎却又拈花惹草来折磨她。
江玉郎已经有那么危险的大事要做,她实在不能再给他添更多麻烦。
铁萍姑决定自己解决和李大嘴的仇怨。
她并不知道,纠结的并非只有她一人。
李大嘴呆在洛飞羽的药房里,像个暴怒的判官,“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洛飞羽一针戳在他头顶,淡定道“十一。还气吗”
李大嘴脑袋上的银针扎得像颗仙人球,他握拳骂道“那小王八蛋就该被老子剁碎了喂狗吃他的肉老子都嫌臭人面兽心口蜜腹剑的贼鼠子心机小哎呦”
“十二。”洛飞羽又扎了一针。
李大嘴苦着脸哼哼“小秋你轻点、轻点”
“还气吗”洛飞羽又问。
李大嘴一想起江玉郎,就暴跳如雷“气气得不得了”
“十三。”
“嘶”
洛飞羽捻着银针,劝李大嘴宽心“你既认出来了,就好好忍着。那姓江的兔崽子不是好东西,我自会替你收拾他,但你如果耐不住性子,叫屠大姐他们知道了你其实不爱吃人肉”
李大嘴默然道“我知道,我就是哎”天底下有哪个父亲忍心见亲生女儿在面前不能相认,而且女儿还被个禽兽骗了最宝贵的贞洁
“她同我长得那么像她是不是也认出了我但我还要在她面前装作和蔼可亲的李叔叔她在我面前骂她亲爹的时候,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
“十四。”
“嗷”李大嘴打了个抖,疼痛把火气又激下去一半,“行了行了别扎了,我清醒了,你尽管收拾那小王八蛋,最后留口气给老子我”
洛飞羽这才慢条斯理开始给他拔针,“大嘴叔放心,很快你就有机会亲自膈应他。”
半个月里,江玉郎精心上演了山崖采药英雄救美、情真意切呵护备至、不惧群恶仗义直言、忠心痴情不离不弃种种戏码,洛飞羽则默默看他装逼。
他自觉万展秋已深深地迷上了他,胜券在握。
至于无花看他那越来越凉的眼神,江玉郎认为那是秃驴的嫉妒。
想做谷主男人的不止他一个,但他相信自己比无花更懂得讨万展秋这样的女子的芳心。
所以他故意选在戒色大师指点秋姐姐书画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吃味生气并告白了。
“啪”地一声,那蘸饱了浓墨的笔端滚下一颗墨滴,在宣纸上晕成一个大黑点。无花握着笔,脑袋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