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
他维持着附耳贴在洛飞羽唇边的姿势,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他没再听到任何遗言,洛飞羽最后想说什么,他也再没机会知道。
怀中的身体已凉透了,这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温度,万展秋不,洛飞羽,居然又一次猝不及防死在了他面前。
无花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但他又出乎意料的冷静,既没有呆,也没有流泪,他一言不抱着眼中已经失去神采的万展秋,以一种异常高效的度在脑中寻找着这一切的根源所在。
然后他锁定了一个人。
江玉郎。
江玉郎偷袭洛飞羽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洛飞羽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根本没有受伤。无花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如今想来,那么近的距离,除了江玉郎,谁也不知那当胸一掌究竟打中了没。
万展秋看上去毫无损,可那种场合下,就算遭了暗算,他也不会露怯分毫。
所以后来他和燕南天对决时,他引以为傲的南风吐月,才会没能挡住燕南天的剑,以至于遭了皮肉罪
无花冷冷扯了扯嘴角,手攥成了拳又放开,他无波盯着怀中的洛飞羽,慢慢将手掌覆上去,阖上那双黯淡的眼。
他觉得现在这种心情十分陌生,并非悲拗,也非怨恨,亦非解脱,只是胸膛里面空荡荡的,整个人像沉入了灭顶的深流中,再也听不见水面之上的一切,寂寥,冰冷,一片死寂。
水母阴姬打上门的时候,他的记忆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只是很好奇,洛飞羽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死了的人能以另外一种面貌身份复生。
他是亲眼见到洛飞羽死在他面前的,就算那时可能来不及确认呼吸脉搏、可能洛飞羽没有真死,但他转眼就成了与七秀传人有着完全不同人生的万展秋,这也实在太匪夷所思。
万展秋是恶人们看着长大的,这十几年朝夕相处总不可能有人顶替;而万展秋还在恶人谷里学医的时候,“秀姑娘”就已在神水宫拈花惹草了。
这也正是起初他想不通,并认为他们应是两个人的缘由。
但他们实在太像,无论长相还是习惯,还有那如出一辙的障眼易容术
所以阴姬在为秀秀讨回公道时,无花没有还手,而是借机试探了洛飞羽。
洛飞羽带他出狂沙那天,喂了他许多灵丹妙药,它们的味道无花终生难忘。而当万展秋面对被阴姬打伤的他,毫不防备拿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的那一刻,无花便知自己的想法八九不离十。
至于后来这人还在他面前明目张胆用信鸽和万春流传信,就更不必说。
这天底下,把信筒背在背上的信鸽,恐怕只此一家。
当初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曾在心底隐隐希冀,若能在梦中给他一个尽兴的机会
他还以为,上天听到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于是洛飞羽成了万展秋,他成了戒色。
恶人谷中的日子,真是如梦一般。
他也从未曾想过,自己会有不去考虑武林、天下、野心,只单纯的烹茶下棋、吟诗弄画的一天。
他本可以一直这么骗下去,直到他彻底厌倦这种生活、抛弃戒色的身份顺理成章继续做无花为止。
人呐,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
洛飞羽最后究竟想对他说什么他将恶人谷交托给自己了吗
是出于对几位长辈的顾念还是放不下这刚刚平定下来的势力还是要为他当初毁了自己二十年心血的事赔罪
这方势力,如今确已在江湖举足轻重,若要问鼎中原也有一搏之力。
他难道以为自己会接受别人施舍的权势无花冷嘲似的笑了起来。
无花很有自知之明,恶人谷现在的这份安定,并不是他能带来的。恶人谷不能没有万展秋,所以万展秋已死这件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他抱起了洛飞羽的尸体,打算将这一切处理干净。
然而他一站起来,却抱了个空。
无花眉头微皱,他脚边的尸体生了惊人的变化,那眉目温婉的万花不见了,化作一座插着剑的叹息风碑。
“”
无花沉默盯着那座坟包,良久,忽然笑了起来。
一声,两声,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压抑的大笑,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可怕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