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汉当时却叹了口气:“还是荷兰人的大屋才是正道。”
王三的弟弟王四快嘴道:“我哥说了,再过两年,我家也要盖起红砖红瓦,糯米汤糖浆伴蛎灰的大屋!比祖屋还好!”
当时王老爹骂了句“多嘴”,脸上却露出向往的神情。
此情此景让王三一生都无法忘怀。
现在王三全家都躲在屋子里,不敢点油灯,生怕招来传说中的魔鬼。王三和李四去下淡水河捕鹿了,家里没有了主心骨,顿时没了主意。
王四说:“我下午看到很多荷兰人路过这,还有大结也跟着他们。”
王老爹问道:“刘结呢?”
“我在从榨房里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他,当时他正在田里干活。”
王三一家来到赤嵌地区后,刚刚租佃了土地。他们设想好了,先租佃水田,然后第二年再租蔗田。
他们平整完地后,王三便与李四继续做老本行,等二月份开始播种时再回来。
王四已经十三岁了,不能在家吃闲饭。便出门给人打短工,在荷兰人的榨糖房找了个干杂活儿的差事。
那个榨房其实是荷兰低地地区常见的风车榨房。大风车足有七八个人高,它是前年荷兰人从巴达维亚运来的。
那个风车让王四很吃惊。风车迎风旋转,这个他不奇怪。关键是那个风车不管是哪个方向来的风,都能旋转,这让他搞不懂。
管风车的是个腐腿的老红毛,听说在这里有二十年了。娶过一个土著女人,后来死了,他就一个人过,吃住都在榨房里。老红毛有时候揍他,有时候也偷着给他拿糖,让他带回去给父母吃。
老红毛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呆呆地坐在榨房外,看着大风车呆,嘴里还哼哼着他听不懂的小曲,偶尔还偷偷地抹眼泪。王四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惹到他,他会格外生气的。但王四这时候却可以早点回家,老红毛一呆就是很长时间。根本不会知道他偷着跑了。
王四一蹦一跳地走在乡路上。
道路两边是望不见尽头的田地,大多数都平整过了,等二月份到来,这里就会出现无数忙碌的农民。
空气中有淡淡的烧过草的味道,王四知道那是有人在处理田地里的稻根。
远处还有一排排种植在田边的果树。王四听说那是荷兰人从巴达维亚带来的一种果树。
荷兰人让佃农们种在他们自己租田的边界,以防止有纠分。有一年粤东来的和闽南来的移民就为租田的边界狠狠打了一架,直到热兰遮城派出军队镇压才完事,荷兰人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那果树叫蓬雾,一年能结两三次果,还容易活。种植后,常常隔一年就结果,酸甜可口,很好吃。王四一来这里就喜欢上它了,不吃倒牙不算完。
王四走上了河岸上的小路。
河岸上游主要就是蔗田了。远远地看去,那些留着宿根的田地,像和尚新长出头的头皮。其实应该更像一根根扎在大地里的吸血管,无数明人的血汗滴落在大地上,变成甘甜的糖浆被荷兰人吸走。
当然,王四不会想那么远,他只是瞄了那面一眼,心想,再过一个月,那些留着宿根的蔗田就需要大量的人力去清田,打垄和松蔸。到时候人工钱能比平常多一点。再等自己大一些,就可以租种蔗田了。
王四有点不明白的是,那蔗田竟是要租种的人自己去开荒,自己去种植,可是还要交给他们田租,糖还只能卖给荷兰人。但他没多想,只是觉得有好运,幸好水田是现成的。他知道那是别人家嫌收入少,改成租蔗田了。这才轮到他们家。
王四看着清澈的赤嵌河水,有一种冲进去玩水的想法,弄不好还能摸到几条鱼穿回去。可惜不是时候,水太凉。
他胡思乱想时,猛地一抬头,忽然看见很多荷兰人过桥而来,他们背着大包小包,拖家带口地走着。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怪怪的,不似以前那般骄傲。
以前他们动不动就打人,三哥哥说过,就是他们累死了偷猎的二哥哥。鹿再贵,能有二哥哥贵吗?二哥哥可是会一手好箭法啊。
他有些愣。不远处正在整地,准备烤田的刘结冲着他喊:
“四娃,你又趁着安德烈思乡迷证时跑回家吧?!”
王四知道刘结和老红毛安德烈是朋友,俩人没事儿还喝茶喝酒的,最讨厌他们喝咖啡不加糖,每次他跟着偷喝都要吐出来,让俩老家伙笑话了去。
王四摸头嘿嘿地笑着。
刘结接着喊道:“快点回家,快点回家,莫要叫父母操心。这世道又要乱了!”
王四把经过告诉了父亲。
王老爹说:“刘结不跑,咱们也不跑。”
“我们要是跟着跑了,三哥回来会找不到我们。”
王四透过竹皮编织的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田地里有几处篝火。他知道那是走不动路的荷兰人点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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