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巳时中（1o:oo），全家人穿戴整齐。除了江枝身着喜庆的红色袄子，其他三人皆穿着素淡。
孟氏知道江姜不喜欢玫瑰粉、竹绿这类颜色鲜艳的衣裳，但到底是去拜年，别人家的姑娘去吃席，都妆扮得十分美丽。
而江姜和往日一样，上身着一件雁灰色短袄。长绾成一个简单的髻，仅一根镂空蝴蝶纹银簪点缀。
“太寡淡了些。你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怎么常常穿得像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中年妇人？”孟氏拿出自己从脂粉铺买的口脂水粉，替江姜抹上，
“你爹去年四月份去世，早过了百天守孝期，穿再鲜艳的衣裳都使得。即便不爱穿红着绿，还有天蓝、芥黄、风信紫等略素雅些的颜色。你还年轻，没必要穿得像我一样的老气。”
江姜无奈地微笑，“中年妇人”四字在脑海里盘旋。
孟氏从木箱翻出一件淡雅的秋香色细棉袄，让江姜换上。
江姜看着铜镜里的小姑娘，这般装扮，比往日娇艳些。果然秋香色，比她心底喜欢的驼色、卡其色、褐色等大地色系，更衬这张青春的脸庞。
孟氏领着三个儿女，带上节礼，出现在娘家时，已是巳时末（11:oo）。
罗氏接过礼品，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小姑子赚了钱，真是一点便宜都沾不到她的，过年时备的礼，拿在手上，并没比往年重一分。
孟氏不耐看嫂子脸色，自顾自去找娘说话。
孟氏见娘的身旁，坐着嫁在邻镇的姐姐，便欣喜地坐在娘的另一侧。
今日初二，孟氏的姐姐姐夫也领着儿女来给岳母拜年了。连同罗氏的一儿一女，以及江姜江启江枝，十来个孩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江姜和这帮半大的孩子，聊不到一处，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们欢闹。
家宴，人多，乡下人吃饭没那么多规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边吃边聊，比较喧哗。
江姜正安静地吃着饭，猛不丁听见罗氏对孟氏说：“我阿兄的大儿子，妻子去世一年有余，想着再娶，托我说媒，我看江姜就合适。”
原本闹哄哄的餐桌，瞬间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孟氏、罗氏和江姜身上。
“三年守孝期间，不得举行婚嫁之事。我爹去世还未满一年，别耽误他时间了。”江姜平静地道，然而心里很不满罗氏插手她的婚姻，尤其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说出来。
“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同你娘说话呢，你插什么嘴？！”罗氏摆起长辈的架势，瞪了江姜一眼。
自妹夫去世后，这个江姜从来不把她当长辈对待，着实令人厌恶。
“不用了，我不同意。”孟氏道。她不知道罗氏安的什么心，总之不会是好事。这人，在他们一家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曾释放善意。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那大侄子，今年二十二岁。虽比江姜大上几岁，但年龄大些，才更会疼人。”罗氏道。
原本以为是件极容易促成的事，没想到这俩母女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皆拒绝得干脆利落，罗氏只得说几句软话。
“再说了，以江姜现在的条件：退过亲；抛头露面卖汤面；年龄也不小了，再等个两年年纪更大。一个名声败坏的老姑娘，哪个正经人家能看得上？
也就是我这个姑姑说的话，我那侄子肯听。换成别人来说媒，他还未必同意。”
你是个差的，哪哪都不如人，别人都嫌弃你，只有我对你好。pua，通过精神打击来操纵对方。
江姜在心里冷笑，这套路太熟悉了，她现代的亲妈，就常常一边贬低她，一边抬高她弟弟。
“你侄子品性如何？可识文断字？而今做什么营生？你侄媳因何去世？可生有儿女？家中几个兄弟姐妹？除了你这个势利的姑姑，可还有其他无事生非的妯娌或者小姑子？”孟氏沉着脸，接连问道。
罗氏顿时哑然。她大侄子赌瘾成性，早就把家底败光，侄媳生病没钱医治，活活痛死的。然而大侄子并未因此痛改前非，打短工赚的几个钱，依旧全都丢到牌桌上。
大侄子的一个女儿，由嫂子带在身边，左右大侄子是不管不顾的。
近来阿兄和嫂子身体不如从前，便想着赶紧替大侄子寻门亲事，来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江姜虽狂妄无礼，但她能赚钱，这就解决了阿兄家最大的问题。
别看这家人衣着朴素，全身上下看不到一件值钱的东西，但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她罗氏。
入学期间，儿子学文日日在小姑子家吃午食，伙食如何，面馆是否盈利，她心里有数。
再说，要拿捏江姜也容易。哪个女子不为自己儿女考虑？只要让她生个一儿半女，江姜这一生都只能困在这个家。
到那时，无论大侄子是赌博还是花天酒地，江姜都管不着，她负责赚钱就行。
到那时，她罗氏想要煎鸡蛋和熬汤的秘诀，或直接从面馆分一杯羹，又有何难？
虽大侄子不争气，可江姜这么个污名在外，且还要等她两年才能成亲的老姑娘，哪还有资格挑三拣四？
见罗氏答不上来，孟氏更加生气：“先相看，两家打听好对方家底、品性等，彼此商定了，才交换庚帖，定下婚约。
婚姻大事，从来都不是一日两日就谈妥了的。你却连男方的家庭背景都不能坦言。何以觉得我家姜儿，凭你在餐桌上随便两句，就能轻松决定她的婚姻？”
屋子里静得出奇，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罗氏脸上挂不住，反驳道：“就她这样的货色，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剔个什么劲？”
“那也不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能接受的。”江姜冷冷地道。
“你骂谁阿猫阿狗？！”罗氏怒道。死死盯着江姜。
孟氏转向自己的阿兄孟元正：“她（罗氏）要给姜儿说媒，你知不知道？她今日这般行事，你管不管？”
孟元正自知理亏，忙把罗氏拉到一旁。
众人这才纷纷收回拉长的脖子，低头吃饭。
这帮孩子中，有好几个与江启、江姜岁数相近，已通事理，都觉得罗氏此番不妥。
江启毫不掩饰地冷下脸来。江枝不大理解舅妈谈话的内容，但她看得出来娘、阿姐和阿兄都在生舅妈的气，便认准舅妈说的不是好话，也跟着嘟起嘴表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