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隨著所有人的現身而弱下，尹老太望著他們，渾濁的眼睛幾近顫抖，嘴唇囁嚅，「小、小雲，你也來啦？」
尹念雲點點頭，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
眼裡無聲地從尹老太眼眶溢出，淌下，滑過布滿皺紋溝壑的臉，和尹念雲記憶相較，她好像飛衰老了幾十歲般，病重將逝，垂垂老矣。
尹老太又變成了那個病重得抬不起一根手指，說話都含糊不清的老人。
她說了些什麼，尹念雲聽不太清，尹長雨充當著翻譯一角傳話，大致內容是問好，就像大多長輩對晚輩那樣問及吃沒吃飯，天冷不冷，這些日常瑣事。
尹老太的話一直沒有個重點，想到哪說到哪，尹長風面上已有些不耐，催促道：「奶奶，時間差不多了，趕緊把要交代的事都交代了吧。」
尹長雨聽得有些刺耳，本想反駁，但到嘴什麼也都沒說，他偷偷注意著尹念雲的神情，無比好奇尹念雲會有什麼反應，心裡是何感受。
「小雲。」尹老太清了清嗓子，揮手示意尹長雨讓開，「你再靠近些。」
尹念雲依言上前。
尹老太慈愛的目光注視良久，眼底的愧疚怎麼也掩不住，哽咽道：「瘦了。」
「是奶奶對不起你。」
她伸手想拉住尹念雲的手，卻怎麼也夠不著，眼淚堵在眼眶裡打轉，「小雲，你能原諒奶奶嗎？」
尹念雲俯身，將尹老太乾枯的手塞回了被裡，掖了掖被角，「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您不必介懷。」
尹老太聽了這話非旦沒能釋懷，臉上反而越發不安，急道，「小雲，你是不是不願意原諒奶奶？我知道這些年對你多有虧欠，都是奶奶的不對，等我死後整個尹家都傳給你，小雲，你一直都是我們尹家的驕傲。」
「您說笑了，我只是一介外人。」尹念雲勉強笑著，用開玩笑的語氣道，「尹大少他們都在這看著呢，您還是收回成命吧。」
「小雲，奶奶知道對不起你……」
「您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尹念雲冷靜地打斷道，他不欲再待，「尹二少你們好好陪著尹老太，我就不打擾了。」
尹長雨想攔：「念雲，你等等。」
一直默不作聲的項鳴站了出來，他與尹念雲並肩站著，拉住尹念雲的手朝外走去，「面已經見了，該說的話也已經說了，我們該走了。」
二人交握的手從尹長雨視線里划過，無名指戒指的反光亮到刺眼，尹長雨死死地盯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直到關上門，他都恍若窒息般，一口氣怎也提不過來。
「小雲。」項鳴握緊了手指，能感覺到自二人皮膚相貼處傳來的細微顫抖，尹念雲並沒有他表面上那麼平靜，「難受的話就發泄出來吧，不要撐著。」
「我沒事。」尹念雲說不出此刻具體是什麼感覺，意識到尹老太會死亡這個事確實讓他很不好受，胸口悶悶的，儘管並沒有感覺到明確強烈的悲傷和不舍，或許他只是本能地牴觸死亡。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知道尹老太並不喜歡他。相對來說，奶奶不愛自己，比父母不愛自己這事要容易接受得多。
就像理解不了尹長雨他們非要他回尹家一樣，尹念雲同樣理解不了尹老太的心情，為何要說將尹家交給他繼承這種話呢？
如果是出於愧疚，那大可不必以整個尹家做賠償。
越是放低姿態的道歉和祈求，越讓尹念雲感覺不自在，他不想承受任何人的道歉，也不需要去原諒任何人。
尹長風說得沒錯，他該多為自己考慮，他應該再自私一點。該做的已經做完了，前事已逝，尹家沒有任何值得他懷念的東西。
「我累了，項哥，我們回家吧。」
項鳴揉揉他腦袋，輕聲道：「好，我們回家。」
「你們這就想走了是嗎？」趙元信從拐角處，語氣出奇的平靜，手中泛起的寒光一閃而過。
來不及做任何思考，尹念雲幾乎是本能地拉著項鳴往一邊躲開。
「噌——」
金屬利刃重重地扎在了牆上，趙元信一招不成，拔起匕再度朝他們揮去。
「小雲快報警！」項鳴反應過來，忙起身制止搶奪刀刃，與趙元信陷入纏鬥之中。
尹念雲大聲呼喊，醫院安保很快意識到問題，立馬報了警。事發突然，從趙元信忽然暴起，到安保趕來時間不到一分鐘，尹念雲已經驚出了渾身冷汗。
安保人員顧及著項鳴和整個醫院的安危，不敢貿然上前，試圖先用語言勸慰安撫。
「沒什麼好說的，」趙元信已然瘋魔，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不要命地揮舞著匕大喊，「我的人生全被你們毀了，你們全都該死！」
尹長風兄弟聽到動靜趕來，只見現場已然陷入了混亂，
「小心！」
趙元信撞開項鳴的桎梏，刀刃頃刻間沖尹念雲刺來，躲閃已經來不及。
想像中的疼痛沒有落在身上，尹念雲睜開眼，下一秒便是窒息的感覺襲來，他下意識想掙扎，冰冷尖銳已經抵在了頸脖處。
「都別過來！」趙元信單手圈著尹念雲脖子，一手握刀威脅，「你們要是敢靠近一步我就殺了他！」
「放開念雲！」尹長雨著急又無措，「你要做什麼，你瘋了嗎？」
「呵呵，我瘋了……」趙元信素日溫和的偽裝不再，全然的陰鬱扭曲不加掩飾，「我是被你們逼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