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意安排的马车正在那闹市口上等着他,他一步步走了过去,很快上了马车。
陈意也在马车上,他见陈俞面色似乎不太好,便问道:“见折辱自己的仇人行刑,不畅快吗?”
“自然畅快。”陈俞几乎不曾迟疑,“多谢你愿意让人带我来亲眼见到这般景象,贺宛行刑,若我不能亲自来看,当真遗憾。”
陈意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倒也没有再试探,只道:“等你记起了过往之事,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
听他提及过往之事,此时的陈俞已经不会再像初时那样在意了,这些时日,他已经听过许多有关于过往的事,但却始终记不起来了,而他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陈意也正好提及此事,“你的身子状况似乎并不太好,太医与我说,你的伤势过重,很难调养。”
陈俞神色并不见意外,他点头道:“太医也与我说我的情况,那刀子虽然扎得有些偏了,可到底是心口,又未曾及时救治,能多活的这段时日都如同是向上天偷来的,也不该苛求旁的。”
说罢,他顿了片刻,却还是开口道:“我这伤,是小满留下的吗?”
陈意从未与他提过这事,听他这样说倒是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头,道:“是。”
又问道:“你不当怪她,你让她承受的苦楚比这多上千百倍。”
陈俞苦笑,“我怎么会怪她,只是……”
“只是她既然如此做,那说明我当真做了让她失望至极之事,毕竟曾经的她为了护住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如今却……”
说到这,二人皆是沉默了下来。
陈意是想起赵筠元曾经在北岐定然是受了许多苦楚,毕竟那些北岐人是如何怨恨陈国人的,他亦是清楚,陈俞是陈国太子,到了北岐皇宫,定然是成了众矢之的,而赵筠元又一心护着他,日子如何能好过?
想到这,他自然心疼。
而陈俞也是回想起在北岐的那段时日,他原来其实并未太将赵筠元放在心上,从前在陈国,他身份尊贵,想成为太子妃的女子不知凡几。
对于这个一再纠缠与他身边的女子,他甚至觉得厌烦。
他极少搭理她,偶尔与她说话,也不过是看在母后的份上,那时候的他甚至总想着,除却纠缠着自己,难道她就没有旁的事情要做了么?
后来他要被送去北岐为质,赵筠元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与他同去,他其实是意外的,毕竟在那种时候,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得不选择舍弃了他,可她却还是选择留在他身边。
那一日,陈俞记得很清楚,他问她可知北岐是什么样的地方?
见她点头,便又问她可知他们若是去了北岐,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的答案,陈俞至今记得,她认真道:“我知道,我定会保护好殿下的。”
那时候,陈俞只觉得她的话有些好笑,他想,她不过是个弱女子而已,等真正到了北岐,恐怕要不了几日就会被北岐那些人的手段吓唬住,然后哭着喊着要离开。
可他错了。
赵筠元在北岐待了整整四年,并且在这四年间,她不曾有过任何怨言。
甚至她也确确实实如同当初所言那般,一心护着陈俞。
从第一回,贺宛与几个北岐的世家贵族拿着鞭子来找他麻烦开始,赵筠元便毫不迟疑地站了出来。
贺宛打在他身上的鞭子,有一半是赵筠元替他受下的。
那日夜里,陈俞分明见她面色已经苍白
如纸,没有被衣裳遮住的手背上有好几道分明的血痕,可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拿求来的伤药替他上药。
那时候,陈俞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他一直并未怎么放在眼里的所谓弱女子,其实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坚韧许多。
后来,他在北岐所受的每一次折辱,赵筠元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前,不管那是如何可怕的刑罚,她都不曾迟疑过。
陈俞从前以为,她是不怕。
可不知怎的,此刻的他却突然想起,赵筠元每次挡在他的身前时,掩在袖摆下的手都是微微发颤的。
她怎么会不怕?
她明明也不过是是个养在闺中的娇贵小姐罢了……
他下意识垂下头,而马车中一片寂静,只余下车轱辘不断转动的声响。
不知过去多久,马车终于在关押陈俞的监牢前停下,陈俞下了马车,离开之前,却下意识停下脚步看向陈意,忽地开口道:“你要好好待她。”
陈意对赵筠元的感情显而易见,陈俞自然也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只是他一直不曾道破罢了。
虽然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可陈意却懂得了陈俞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道:“好。”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陈俞一步步踏入昏暗的监牢之中,再也没回头。
此后几日陈俞的伤势一日重过一日,五日后,他的伤口溃烂,终于是再无救治之法,到底是安静地没有了气息。
直到死去的前一刻,他好似才恍惚地想起来他回到陈国之后都到底做了多少伤害赵筠元的事。
只是可惜,他甚至在无法到她面前,与她说一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