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西域诸国求和的消息传入京城,军机处奏请隆安皇帝后,紧急商量了一天,批复安定侯,需确保两件事第一,让叛贼年内无翻身之力,省得他们对付洋人的时候这边再后院起火;第二,要紫流金,越多越好,国库之危暂解开,但大梁紫流金之困还未松口,四境之围之所以先从西边下手,玄铁营在此是一方面,其次也是为了以最快的度解决紫流金问题。
其他大小事宜由安定侯自己酌情做主。
随后雁亲王便进宫面圣,将这一阶段的战事、烽火票的成果与李丰做一个简短的报告。
李丰掐指一算,几乎要震惊于烽火票的效果,忍不住道“怎么这么多”
“这也不稀奇,朝中大人们急圣上之所急,愿意毁家纾难者不计其数,关键时候岂有自保的道理多少都尽了些力。”长庚先不慌不忙地拍了个马屁,又道,“至于民间有道是贾人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能成一方巨贾之人,大抵都不是只会追逐眼前蝇头小利商贩。”
李丰沉吟片刻,问道“那按你的意思,他们打算从朕这里追逐到什么呢”
长庚不假思索地侃侃道“商人家财万贯,但也需得风里来雨里去,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比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农人强不到什么地方有时候朝廷一条法令下去,就能让万贯家财倾家荡产,或是行商途中遇到强梁,身家性命都会不保如今国难当头,以江南富杜万全等人为的一干商会巨贾挺身而出,一方面是为了报国,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找皇兄当个靠山呢”
奉承话李丰听得多了,没那么容易被打动,神色淡淡地看着话里有话的雁亲王。
长庚也不多卖关子,又趁热打铁道“眼下正是用钱之际,朝廷还打算第二批烽火票,皇兄看是不是适当给这些商会领头人一点甜头,以鼓励更多人倾囊相助呢”
李丰没吭声,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起长庚。
有时候“真心实意”这种东西是有时效性的,过期不候,譬如京城被围困,隆安皇帝满腔悲愤与愧疚,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先帝陵时,打算传位给长庚的决定是真心实意的。也譬如眼下局势渐稳,他看长庚的角度也随着时日一起缓缓偏转,也偏得十分真心实意。
雁王李旻方才二十出头,放在寻常人家里,不过还是个刚刚开始学着挑梁过日子的毛头小子,他却在短短半年间一手将大梁危局缓和下来,此时静立西暖阁中,芝兰玉树、沉稳有度,让人说不出的妒忌。
试想一代九五之尊,甫一登基没几年,便先后被两场叛乱糊了一身官司,还闹出了“北大营哗变”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奇闻异事,乃至于最后被外族铁蹄染指山河,四方生民流离失所而这一切在走过最低点之后,都在雁亲王上朝掌握军机处开始慢慢好转李丰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百年后史家该如何评价这段历史
李丰真是一点也不想知道。
最重要的是,他还那么年轻。
李丰心头横亘着一股阴郁,态度也跟着冷淡下来,不轻不重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既是大梁子民,为国为民,便是倾家荡产,难道不是分内之事吗要朕许什么好处那不真成了买官卖官了成何体统”
长庚极会察言观色,与李丰目光轻轻一接触,立刻就知道皇帝这毫无来由的冷漠是因为什么,心里虽在冷笑,脸上却露出一副不似作伪的震惊与不解“皇”
李丰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如何嘉奖深明大义的民间商人,回头让户部和礼部一起理出个分寸来,适可而止就是,不宠太过。”
长庚摆出一张“闷闷不乐”的脸色,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是”。
李丰看了他一眼,忽然似有意似无意地提起“吏部尚书卫疏年事已高,昨儿夜里正好下雨,他早起赶着上朝,一没留神在自己家里摔了一跤,摔断了腿,朕派太医看过了,眼瞅着恐怕要不好,卫家已经向朕递了请辞告老的折子这样一来,吏部尚书一职恐要空缺出来,阿旻你统领军机处,可有人选举荐”
这是一句不甚高明的试探,但不高明不代表没效果。
对于李丰这种生性多疑的人来说,无论长庚是顺水推舟地笼络自己人上位,还是答得过于滴水不漏,都不是李丰希望看见的,前者说明他野心太大,后者说明他处心积虑。
长庚先是一愣,随即本能地脱口道“什么卫大人出事了”
那模样竟像是真的一无所知。
这句话脱口说完,长庚仿佛“才回过神”,觉自己答非所问,于是皱眉思索良久,对隆安皇帝焦头烂额地叹了口气“这皇兄恕罪,臣这一阵子每日围着这一点银子打转,实在也是无暇他顾,吏部的折子可能还没来得及看见。这个尚书一职至关重要,臣一时也想不大出人选”
李丰怀疑他在推脱“不妨,你尽管说。”
长庚伸手按了按紧锁的眉心,顿了顿,答道“这样,不如皇兄在朝中公开考评,有能者居之”
李丰“”
这答案实在出乎意料,李丰被雁王不按常理办事的天马行空唬得一愣,几乎被他带跑了,脱口问道“怎么考”
“譬如为官履历,有何政绩,多年来功劳几何等等,都有记录,”长庚话音微微一顿,话音一转又接道,“还可以加上此人是否有担当、知大义等标准,比如是否认购过烽火票说到这里,臣弟倒是想起个事,为着往后烽火票顺利推行,皇兄能否将持有多少烽火票也纳入考评标准这不算卖官鬻爵了吧”
李丰“”
说了半天又被这小子兜回来了,李丰感觉倘若此时撬开雁王那俊俏的脑袋,里面的脑浆想必都结成了元宝的形状了。
隆安皇帝哭笑不得道“你混账话”
长庚这回却没有顺杆爬地一味讨巧,低声告了罪,眉目间带上了一点遮掩不住的愁绪。
这么三言两语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李丰心里的阴郁疑虑倒是散了大半,也看得出雁亲王的心思真不在吏部。
“无论如何,”李丰心道,“他也算是鞠躬尽瘁了。”
这么一想,李丰神色稍霁,挥手对长庚道“算了,你先回去吧,让朕再想想。”
长庚应了一声,行礼告退,心知这一关算是过了。
然而就在他将要退出西暖阁的时候,李丰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阿旻,还有件事,”李丰和颜悦色地用拉家常的语气说道,“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也太不像话,总该成家立业了。”
长庚心里狠狠地一跳。
李丰亲切地说道“方大学士的嫡孙女年方十七,正待字闺中,我听说此女早有贤名,书香门第的姑娘,教养想必也好,出身也不算辱没你,可堪佳偶。你大嫂听说,很想替你张罗一二,我多嘴问一句,若你中意,皇兄替你做了这主,如何”
这门亲事非但好,简直是太好了大学士方鸿虽已致仕多年,但满朝要员有一多半要拜他为座师,膝下三子,个个出息得很,更有一位刚接任了户部尚书,自元和年来,世家门阀,隐隐以方家为。
长庚的脸色却一瞬间变得极难看。
李丰长眉一挑,问道“怎么”
长庚转身掀衣摆跪下,脸绷得死紧,只是不吭声。
李丰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长庚一言不,跪着不吭声。
李丰再怎么亲切也是皇帝,见他这样,脸色也撂了下来“看不上就说看不上,你堂堂亲王,谁还能逼你的婚不成摆脸色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