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乘车,而是一路策马疾驰,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只道要带孩子们去狩猎。
谢隐欢呼道:“好啊,那就可以和兄长一起去了!”
谢承安却道:“这次,父亲只能带一个人去。”
他的目光落到谢隐身上,刚要开口,又转回断茎而折的长草上,强笑道:“……今日,你们当中是谁赢了?”
谢陵张了张口,却未说话,迟疑地转头看向弟弟。
谢隐落寞道:“是兄长赢了呢。”
说罢,他捡起小木弓就要回房。
“不对。”
谢陵扬起手,手掌展开,两根断折的草飘然而落。他道歉:“对不起呀,阿隐。其实我的草早就断了,输的人是我,我只是没有告诉你……”
谢隐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
他一边念叨着“哥哥居然耍赖”,一边欢呼雀跃地拿着木弓奔向父亲,仍不忘回头道:“等我回来,要猎一只漂亮的小兔子给哥哥!”
谢承安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只要细细一看,就能发觉谢承安的反常,可是那时候,他和谢陵都太小了,太相信亲人了。
从此,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阖家幸福的画面,也可以是千千万万个日夜里,伴着铁马冰河声里的梦魇。
谢陵与谢隐虽是双生,爱好差异却十分明显。
送儿子去给废太子遗孤替死,好一出程婴义救赵氏子!可是,哄骗一个孩子,可以有千千万万种由头,谢承安为什么偏偏要选“狩猎”?
在说出这个理由之后——甚至是之前,他的眼神就落在了谁的身上?
流落塞北时,这些问题,隐在他的心口,从不敢放任自己去深思。
他原本,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命运实在弄人,十余年过去了,谢隐觉得,自己再也回想不起什么亲情余味,什么手足之义了。
谢隐的目光从枯枝上落下,落在初盈的背影上。
她一袭素衣,腰肢纤细,清冷独立,唯有微风吹起微动的发丝,似是在等候着谁。
谢隐忽地又想起那个夜晚,面具滑落,她的眼眸骤然升起光亮,好像突然鲜活过来一样。
坚定,真挚,毫无保留。
谢隐见过这样的眼神。在东桓时,春蒐秋弥,孩童见到兄姊平安归来时,姑娘们在心爱的人儿猎到无数猎物时,都是这样雀跃,这样欢喜。只是这样的眼神,从来没有停留在谢隐身上过。
这份感情投射到谢隐身上的那一瞬,几乎能够灼痛他。
太压抑,也太浓烈。
所谓“情深”,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
“公子?公子?”
连绰见他久久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再看了眼前面的谢大小姐,联想到她和谢陵兄妹二人的纠葛,简直头皮发麻。
他指了指初盈,压低声音,对谢隐道:“摆明了是想来找您……啊不,找谢陵公子……”
谢隐蓦然回神,眸色逐渐冷了下来。
没错,这份感情是属于谢长公子的,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暂借了谢陵的名头,来向大梁、向整个谢家讨债而已。
至于其余的……
眼不见为净。
谢隐收回落在初盈背影上的目光。
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竟然是换了条小径,绕过初盈所站的那片竹林。
而连绰则跟在谢隐身后,生生绕了好大一圈路。
“……您要是不想见谢大小姐,打发了也就是了,反正也见不了几次面了,应当无事。”
谢隐漠然道:“好啊,那你去想一个叫她听了不难过、又极其符合谢陵作风的理由,看看怎么打发她才能不让她生疑。”
连绰叫苦:“我可想不出来,我一个随从,一千个理由都抵不上您一句话……您现在可是谢陵公子呀!”
听完最后一句,谢隐的脚步又加快了。
谢隐的衣袍猎猎当风,片刻也不曾回头,只余一句冷声回答:
“谁要在她面前扮演谢陵!对于没有价值的人,我一句话的功夫都不想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