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磬音本是拿他打趣,毕竟慕容隐的性子一向冷淡得能把人冻死,从没见哪家姑娘能勾起他的情绪,哪怕一丝一毫。谁知,眼前人只顿了片刻,便坦然颔首。
慕容磬音手腕一抖,雪白的马奶酒险些溅了一桌。
“你、阿隐……你说真的?”
片刻后的惊愕后,慕容磬音惊喜地笑了起来,连连追问,只要谢陵前脚把姑娘名姓报上来,她现在就出去下聘。
慕容磬音这样重视阿隐的终身大事,谢陵的眼底也多了几分笑意。他摇了摇头,带着几分遗憾,歉声道:“……那姑娘不在这里。我把她气走了。”
“昔年,我要奔赴战场……她瞒着家里,混到我的随行队伍中,跟了许久,想陪我一起去。我发现后,对她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将她强行送回家去。从那以后,便再没见过面了。”
起先,慕容磬音眼睛发亮,正要赞一句“好胆量,不愧是东桓女儿”,听到后面,表情越来越匪夷所思:
“……你喜欢人家,干嘛要拒绝她!”
谢陵清咳一声,端起手边的酒杯,一斟饮尽。塞北的奶酒并不算烈,芬芳香浓,入口甘甜,带一点微微的酸。
他无端想起,临走之前,云瑶和阿随抱着他哭成一团,唯有初盈孤单单站在一旁,红着眼眶撇过头去,看得谢陵心头不忍,酸涩难言。
“那时她只有十五岁……我一直当她年幼,视作妹妹,从没想过别的,只想保她平安无事。所以,不管她再怎么求我,我还是狠心将她送了回去。”
“直到有一日……”
九死一生,命悬一线。
和着温热的鲜血坠入雪中的那一刻,谢陵只剩一个念头。
他后悔了。
若是早知……自己无法活着重回京都,当初他不该逼初盈回去的。
他还没有好好看一看她长大的样子。
谢陵素来少欲,弟弟夭折后,他力求做好谢家的长公子,做好一位兄长,一直在付出,从未贪求过什么回报。
直到死生一线,谢陵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也是贪心的。
面对慕容磬音的问题,他坦然承认:“我的确后悔了。”
*
营帐之外,已经暗流汹涌。
“喂,听说了吗?二王子丈人说大王子早晚要被废!”
“这怎会有假?我虽然没亲耳听见,但是主帅派人把他严加看管,还请了大公主来,定有蹊跷呀!”
“连主帅都在他手下负了伤……这也太离谱了,他暗地里得畜养了多少人?该不会是在给二王子训练精锐吧!”
“听说有数百人……”
“我听说都快上千了!”
“还有缴获的兵器了,足足好几大车,上面盖着的布被风吹开,露出来的都是上好的盔甲!”
“哼,二王子好算盘,先跟大王子联手把主帅弄到边境来,再过河拆桥……”
“事态肯定很严重,要不然,怎么惊动了大公主?总不可能只是来关心主帅伤势的!”
起先是押运的士兵悄悄讨论,渐渐地,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沸反盈天。
一片议论声中,只有一名军士没有说话。
此处偏居一隅,王室贵族的秘辛成了低阶士兵难得的消遣,所有人都兴趣都被挑了起来,没有人注意到一名军士的悄然离去。
辽阔的草原上,一个不起眼的甲胄身影步出营帐,脚步越来越快,直到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慕容部承平多年的局面,就要生变了。
*
“此事不劳阿姐替我费神……我当初害人家如此难过,岂是一两句赔罪能抵的。”
谢陵轻笑:“待此间事了,自然要亲自去寻这位姑娘,任凭处置,才算诚心。”
慕容磬音追问:“何时事了?”
谢陵望向营帐之外,斜阳渐垂,天色已暮,不知何处是乡关。
而暮色之后,长夜终会明。
谢陵静静回答:“我想……应该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