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是这样,表面装得一派平静,实际上什么情绪都埋在心里,不叫旁人窥见。
也许从前能读懂她的,只有谢陵。他那样体贴,妹妹不想说的话,他一定不会再追问,而是从其他方面给予关怀,婉转地安慰她。
他不是谢陵。
谢隐看着她撇到一边的侧脸,忽然想再看看她动怒的样子。
只有惹她动怒,睇来愤恨一眼时,才是她表露出的真实情绪。一双杏核眼气得微睁,眼尾染上薄红时,这副清丽容颜才会生动起来,或嗔或怨,风致无双。
于是谢隐抱臂而观,懒散一笑,轻飘飘道:“不管你?可以。那你就自己走回营帐去吧。”
初盈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自己走回去?!”
谢隐泰然自若。
迎着她要杀人一样的目光,谢隐又含笑道:“怎么,找不到路?那我提醒你一句,这里是华邑围场的最西北角,也就是招夔牢附近。你往东南走,约莫走上一整晚,也就回去了。”
初盈怒道:“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谢隐笑道:“是你自己不要我管的。”
初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起先确实怀疑这个兄长是别人假扮的,但是天下哪里有这样的法子,让人从容貌到声音都改头换面?更何况,要假扮好歹也得扮得像些吧?一回来就判若两人,哪家间谍是这么当的?连谢云瑶都懂这个道理!
当时,谢云瑶还偷偷与初盈说:“听说行伍中多地痞流氓,很有些兵油子,有句俗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是不是兄长受了太多苦,才……”
现在看来,哪里是别人让他吃苦,分明是他自己学了一身流氓作风!
她气得拔下一根小钗,狠狠地朝谢隐扔过去,啐道:“不管就不管!滚开!”
说罢,转身就走,那方向还真是东南,看样子,是宁愿自己走回去也不求谢隐了。
谢隐讨了她一个“滚”字,颇觉意外,这恐怕是她骂过最脏的一个字。他凌空截住了她扔来的小钗,别在衣襟处,然后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扬眉一笑。
*
初盈当然不是要自己走回去。
附近就是招夔牢,里面关的都是猛兽,皇后娘娘点名说此处要严加看管,守卫巡防都是三班倒。她只要到招夔牢门口,对侍卫表明身份,自然会被好端端送回去。
初盈走出一小段路后,忍不住回头去看,环顾四周,只有一弯明月悬在空中,哪里有人的踪迹。
……当真不管她了。
她抿着唇,恨恨地踢了踢脚下石子,提起裙子小跑起来,恨恨道:“过了今晚,以后再也别来找我!”
这样加快速度,不过一刻钟,便见到灯火连营。不出初盈所料,果然有许多侍卫巡防。
她正要从树林中跑出去,却听见声音嘈杂,似是在争吵。
“……招夔牢里都是猛兽,怎可放开枷锁?”
“又不是要你现在放!这是围场,来这里就是狩猎的,一只大型猎物都没有,你让贵人们都去猎兔子吗?!”
“那也不能……”
“行了行了,明日午时啊,到时候贵人们都会在卫队护送下狩猎。到时候弓箭手围得水泄不通,还能出什么事!看清楚了,这可是太子手令,东宫印信!”
印信一亮,官阶较高的守卫立刻拉住了那位争辩的年轻官兵。
初盈迈出的脚步又收回来,只觉得奇怪:明日要猎猛兽,怎么今日观礼时,慕容皇后丝毫没有提到?反而告诫众人离招夔牢远点?
“何事吵嚷?”
随着一句淡声问询,那几个高阶守卫都住了声——太子竟然亲自来了!
他们都是禁军精锐,对太子的面容、印信熟稔至极,此刻全都深信不疑,心里只怪那个年轻守卫太死板,差点连累了他们。
紧接着,太子又说了些什么,挥了挥手,招夔牢外层的守卫便撤了大半。
初盈心中疑惑,但此事也不是她能插嘴的,还是想法子回营帐才好。于是,她迈开脚步,正要从树后走出来,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悄无声息地攀上她的唇。
初盈惊得抓住了那只手,睁大了眼睛,才发现这人竟是谢隐。
谢隐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以口型说了两个字:
别动。
初盈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然而,谢隐浑身紧绷,如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眸光冷然,望向太子所在的方向。
令人心悸的寂静中,初盈抓着他的手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