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尽灯枯。
最后一丝生命,仍痛苦地眷恋着身边的人,不忍离开。
是什么,让妇人苦苦撑下一天?
渐渐,日已落。风开始呼呼穿梭林中,仿佛在庆幸走了一个不可抗拒的敌人。
连白少情也不忍心。
时间在悄悄溜走,从两人相握的手中,指缝中,从妇人紧闭的眼睑上,从白少情无声的悲切中,不声不响溜走。
「娘,您还有什么愿望?」他对妇人附耳轻问。
红日从东边缓缓移到中央,照耀万方,又缓缓地到了西边。
妇人颤动一下,挣扎着睁开眼睛。白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依稀闪着光芒。
树梢出沙沙声音,如在低鸣歌唱。
「娘,闭上眼睛,」白少情哽咽,「去吧!」
山花在风中舞动彩姿,招来蝴蝶飞舞。
妇人熬得太辛苦,他已不忍再继续。向天借寿,来世要还。他愿母亲在来世幸福长寿,不要再像今生。
妇人闭着眼睛,静静躺着。
至于他,已无牵挂。
白少情坐在妇人床边,轻轻握着妇人快没有脉动的手。两只手都是冰凉的,像血液已经停止流动;但最后一丝力气仍在,轻轻地握着,坚持不肯松开。
寂静的棚子里黑暗一片,连蜡烛都没有点燃。
日出,朝霞映红山边,景色优美。
即将结成冰的心湖,忽然微微荡漾。仿佛心有灵犀般,他猛然抬头,望向门外。
妇人闭着眼睛,缓缓摇头。白少情收了声音,看着她。若她可以看见东西,一定可以现,那双眼睛就如快失母的小鹿一般湿润的颤动。
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站在门口。
「娘,您有什么吩咐?」白少情轻声问:「想喝水?想吃东西?我刚刚熬了点稀饭……」
夜色朦胧,看不清脸。但白少情已经知道是谁。
妇人微微动动手指,白少情连忙双手握上去。他不敢握得太紧,一触之下,才现自己的手居然比母亲的手还冰,急忙缩回手搓了搓,才小心地握上去。
他的肩膀很宽,可以扛起所有的重担;他的手很稳,可以解决所有难题;他还有无人可比的脑袋,比谁都弯的肠子,以及一颗温度不定的心。
「娘。」
「不要进来。」
「少情……」气若游丝的妇人,出仿佛是最后的一丝声音。
白少情沉声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封龙已经走了进来。
白少情用尽从各处搜刮来的珍贵药材,倾尽了心血医治,妇人的气息,却越来越虚弱。
他进入的地方,总是立即笼上一层属于王者傲视天下的霸气,连这平凡的草棚也不例外。
病来,如山倒。何况早有多年疾患暗藏其中,一不可收拾。
「走开。」白少情瞪着封龙。他握着妇人的手,妇人就躺在身边,所以,他只能用蓄势待的危险眼神瞪着封龙。
三月后,妇人终于倒下了。
他的眼神,虽不狂暴,但冷冽。被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用如此冷冽的眼睛瞪着,其他人早已结成冰块;可惜,他瞪的,偏偏是封龙。
风前荡漾影难留,叹前路谁投……
封龙缓缓走到床前,不理会白少情的抵挡,沉稳地将那双相握的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大掌中。
「少情,母子的缘分是老天爷赐的。」妇人轻声道:「有缘遇的一天,也有缘尽的一天。」
他静静凝视着妇人,仿佛妇人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
梳子,握在干瘦的手里,缓缓沿着光滑亮泽的长而下。
他对着妇人,沉声说了三句话。白少情一向知道他的言词可以蛊惑人心,但以这次感受最深。
摇曳烛光。
他说:「白夫人,少情曾带我去见过您。他这人孤僻自傲,我想必是他唯一带到您面前的朋友。」
「娘?」
他又说:「不过,像我这样的朋友,一个已经够了。」
「不是。娘今晚,想好好帮我的孩子梳一次头。」
白少情震了一震,愤怒的眸子,开始变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