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妃头上一只金步摇，细密的流苏垂在眼尾，厚厚的粉遮不住鱼尾纹和下垂的眼袋，锦衣华服不能阻止她由内而外的疲倦。
赵太妃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此刻才落下来，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短短几日，这个悉心保养、总是要争一口气的女人一下子浮现出了颓丧老态。
微微泛黄的纱布轻柔地包裹住端阳的耳廓，老太医年逾七十，一双宛如枯树皮的手布满斑点，微微颤抖：“帝姬只是受惊过度，已无大碍。”
脱离梦魇的端阳帝姬面无表情，像个失魂的木偶人一样坐在贵妃榻上，脚边跪着凤阳宫当值的四个宫女。
“又来了……”端阳茫然抬起头，眼泪不住地溢出眼眶，崩溃地大哭起来，“你们快告诉他我不是！我不是！”
佩雨跪直身子，轻轻摇晃着端阳的手臂，哭得满脸泪痕：“帝姬，帝姬你说说话呀……”
“殿下说什么？”凤阳宫的所有人一齐跪坐在端阳身边，裙摆落交叠着在地上，像一群瑟瑟抖的白兔，努力想要听清楚她含糊的言语。
“现在的情况，诸位也看到了。”赵太妃的目光从女儿身上收回，扭过头的瞬间，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眼中带上了一丝破釜沉舟的狠意。
“神女，神女……”端阳嘴唇白，不住地哆嗦着，齿间溢出了断断续续的话。
“当日在兴善寺，慕公子说，帝姬梦魇乃是檀香的问题，陈太医也证明了这一点。”她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划过慕声的脸，被他轻易地躲了过去，“现在，帝姬一未去兴善寺，二未接触檀香，为何还会做这种噩梦？”
端阳嗓子喊得沙哑，骤然脱力，被佩雨扑了个正着，小侍女用整个身子环住了颤抖的帝姬，两个人一起慢慢滑坐在角落。
她的尾音猛然沉下来，带着兴师问罪的压迫感。尽管话是冲慕声来的，可是脾气却撒在了柳拂衣和慕瑶身上，让凌妙妙有种错觉，觉得她似乎有些忌惮慕声。
佩雨紧紧追在她身后，脸都吓白了：“帝姬，帝姬醒醒！”
慕声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面色丝毫未变。柳拂衣淡然接过话头：“前些日子，我曾经叮嘱帝姬，将进寺所穿衣物全部更换，不知道……”
整个凤阳殿被尖叫声贯穿，午睡的丫鬟们头皮麻，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连爬带滚地走到了内殿，只见端阳像是疯一样捂住双耳，踉跄着奔逃，不住出恐怖的叫声。
一旁跪着的婢女接道：“奴婢们依照柳方士言语，将那些衣物全部剪碎焚毁了，现在帝姬身上穿的，里里外外都是新的。”
白影猛地站起来，像是喝醉了酒的人，东倒西歪地、径自朝墙壁上乱撞。
柳拂衣点点头，不做他语。
“帝姬，帝姬！”
“柳方士。”赵太妃似乎有些急了，以护甲啪啪地扣了两下桌子，“十多日了，天之贵女让不知什么东西缠得生不如死，这东西就查不出来了吗？”
“啊——”
凌妙妙冷眼看着赵太妃半是试探半是真的怒火，心想：这女人活得好累。
“这你就说错了。”妙妙抿嘴笑了，语气轻得像午间情人的窃窃私语，眼底都沁出晶亮亮的笑意，“我选猫，不是因为它柔软好掌控，是因为我还没有遇见能让我甘心被吃下去的老虎。”
慕瑶眼里揉不得沙子，刚要开口，却被柳拂衣阻住，他平静地睨着赵太妃的脸：“我们查证数日，有个猜想，需要取证于娘娘。”
慕声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讥诮：“果然，软糯的，无害的，可爱的……”
赵太妃抬手，不动声色理了理髻，那手有些抖：“你说。”
凌妙妙挣扎了一下，怂了：“猫。”
“等一下。”少女尖利的声音。
谁料慕声骤然睁眼，一把捏住了她的团扇，眼睫下的眸子漆黑：“那你喜欢老虎还是猫？”
“等一下。”慕声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抽出了褥子下面的团扇，在他脸上轻柔地扇风，嘴角又止不住地挑起来，自语道：“我讲得真好，真棒，就该录下来。”
众人回头，慕声无辜地一笑，指着跪在地上的佩雨：“我是看那位姑娘似乎有话要说。”
把人都说睡着了……
赵太妃有些诧异：“佩雨，你要说什么？”
她低头看着慕声半闭上的眼睛，心里一阵挫败。
佩雨膝行几步，一把抱住了赵太妃的腿：“娘娘，娘娘给帝姬做主，帝姬是让人陷害的！”
“如果养着小老虎，只是看它没有齿爪，没有反抗能力，占有了它，主宰着它，看着老虎变成猫的笑话，心里又害怕着有朝一日它会反咬一口，所以防着它，忌惮着它……这就是叶公好龙。”
赵太妃的表情一秒钟变得紧张而狠厉，一把攥住佩雨纤细的手臂：“谁？”
她谨慎地想了想，答道：“欢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得到满足的东西，但真心实意的喜欢不是。你真心实意喜欢猫，应该是喜欢是它既能被人抱在怀里，又不完全附主的个性，所以你宠它宠得心甘情愿；如果你喜欢的是虎，那就是喜欢它的残忍和野性，即使被它撕咬吞吃，你也会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