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片密林中,万物都在安睡,阿姐一切安好,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同一棵树的背面,是温暖的火光,还睡着一个昏天黑地、哼哼唧唧的凌妙妙。
这些年来,他几乎从未真正入眠,他虽然闭着眼睛,可却时时刻刻保持警醒,短暂的休整,便足以支撑他继续前行。
他在她哼哼唧唧的梦话中,竟然真的坠入久违的睡梦。
青桐树的背面,慕声坐着靠着树干小憩。
明亮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投在墨绿色帐子上,帐子很薄,滤了层层叠叠的光,一切都被暖融融的阳光柔化得模糊不清。帐子的四个角挂着小小铜铃,只要上面的人翻个身,便出清脆的响动。
她盯了那跳动的火舌许久,才后知后觉地伸手一摸脸,摸到了满手冰凉的眼泪。
床上趴了个少女,裸露的双腿翘起来,脚趾小巧玲珑,晶莹如玉,两腿一晃一晃。
凌妙妙猛地惊醒,身上安安稳稳地盖着外裳,眼前篝火烧得正热烈,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走进屋里,那少女毫无察觉,面前放了本薄薄的册子,两手托腮撑在床上,径自看书看得认真,时而笑一阵,笑得那铃铛晃动得更加厉害。
她的丝滑落,侧过脸来,他惊异地在她漆黑的眸中,现了另一双栗色的重瞳。
他走近才觉,少女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赤红肚兜,肚兜只在裸露的后背上系了细细一根线,松松打了个结。
“我的一生,早已经毁了。”她盯着朱红的院门,细细端详看着那上面剥落的漆面,“可是小笙儿,他不能变成个怪物。”
这根鲜红的线衬着雪白的肌肤,直逼人的眼。她的头未挽,随意地铺散在床上,从凸起的蝴蝶骨,至下凹的腰线,再至起伏的臀,宛如一笔勾勒出来,流畅至极。
“唉。”那人长叹一声,盯着他齐肩的梢,目光幽怨,“你知道断月剪的代价是什么,你何必自毁前程……”
从那背影,他有些迟钝地认出来了,那是凌妙妙,他从未见过的凌妙妙。
“可是……可是我们已经无处可去……”她哀哀地笑了,仰起头迎着雨,像是从前无数次,用竹瓢倒着含花瓣的热水沐浴,“小笙儿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宝贝。”
可是梦里的他如此自然地走上前去,拎起她眼前那话本,随手丢在了远处的地板上。
这样空灵的美,是九天之上一片羽毛,不落凡尘。
少女昂起头,满脸愠怒:“我正看着呢,你抢我书做什么?”
她抬起头,雨水打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她如白瓷般细腻的皮肤被雨水濯洗,冲掉一切凡俗的胭脂水粉,愈显出惊天动地的颜色。
他的脸和她凑得极近,无辜地笑:“天色太暗了,伤眼睛。”
那道尖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带着一股湿冷的埋怨,“我早告诉过你,他留着是个祸害,你就是不听……”
“胡说。”少女拧眉,“快给我拿来。”
“容娘,你跪也没有用。我给过你面子,可你得罪的是什么样的客人?”
他偏偏挡在眼前,胡搅蛮缠:“我不。”
那样的瓢泼大雨,桥头上的石狮子的面容都隐没在白雾之中,大门吱呀开了条缝,里面的人提着厚重的石榴红裙摆,斜斜撑着伞:
“……你行。”
她晃了一下,唇色苍白得吓人,他吓了一跳,数到哪里也便忘了。
她咬牙切齿,猛然双手一撑,就要自己爬起来捡,岂料让他故意伸手一勾,那层薄薄衣料也顺势落下来。
他的膝盖泡在水洼里,早已没有知觉,盯着泥人一样跪在前面的她,开始游神数她的睫毛,一根,两根,三根……
她猛地一惊,只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埋进他怀里,将风光遮了个严实。
她的泪是繁星坠落天际,一颗又一颗,伴随着雨水不住滑落。她的脸色如此苍白,手心没有一丝温度。
床角铃铛响个不停。
记得离开无方镇的那一日,天很凉。
“你怎么不要脸呢……”她狠狠骂了一句,狠狠在他腰上拧了几把,又使劲拍他的背。
是了,杀了他,杀了她的仇人,但凡她要做的,他都会替她去做,让她难过的人,他一个也不留。
他不以为意,手如此自然地抚上她的腰线,将她搂紧,熟练得仿佛重复过千百次。
他眼里只是迷茫,末了,染上一层恨意。
他的手与梦中人的手重合,落在了温热的肌肤上,沿着她腰际摩挲,宛如婴孩第一次生涩地触摸启蒙的玩具,心里有些迷蒙地想,那墨色中最纤细的一笔,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男孩的黑齐齐落在肩上。
慕声猛地站起来,他的面颊微微红,连耳廓都是通红,眼中的迷茫逐渐转变成滔天的怒火。
他黑葡萄般的眼里倒映出院中篝火,烧的漆黑的纸钱残骸,犹如几只黑翅膀的蝴蝶。
为何是她,怎么会是她。
她嗬嗬地笑着,表情凝重了片刻如,转瞬却哭起来,抱着他,温热眼泪灌入他衣领里,“小笙儿,娘不是有意打你的。天上地下,没有人像我一样爱你——”
来来回回只剩下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