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自林中走回来。
“九玄收妖塔听令:”他的拳头攥紧,声音格外低沉,仿佛依稀是独来独往的少年时期那股冷酷无情的味道,“妖邪秽物,死有余辜,许你大开杀戒,片甲不留。”
她有常识的,知道这碍眼的小匕拔不得。老师说了,腿上有大动脉,要是轻举妄动,搞不好血溅三尺,直接飚上天花板,她即刻就凉了。
而慕瑶既是猎物,也是诱饵。
就算是安全模式……她也怂。
他已经认出这里的路,顺着这条小路再往前走,就是旧寺,如果他没猜错,陶荧会带着慕瑶在那里等他。
林中树木潇潇,皆是冷意,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四处观望:不就是群众自救吗?现在她拼死拼活为慕瑶搬了救兵,怎么也算是将功补过的大功臣,到时候慕声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感激她,简直是再好不过。
他的手颤抖起来,眼里疏忽弥漫了浓重的杀意,小木塔自袖中蹿出,旋转升上天际,转眼间变做半间房子大小,窗口光明如火烧。
那溪边又黑又冷寂,她待不住,溜达溜达就出来了。
慕瑶的衣服。
她一路走回大本营,篝火已灭了柴火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被风吹散了,树下只剩她撇下的衣服,一个人都没有。
他心头一坠,手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拿了了衣服,摆在下面的是淡黄襦裙,上面是月白上襦,中间夹着香芋紫色的抹胸,那紫色分外温柔,只是染了斑斑血迹,铁锈味混杂着一股熟悉的梅花冷香。
“奇怪了,柳大哥不是昏着吗,能去哪?”
不好。
她四下望去,现不远处一从蓬草簌簌抖动。她靠近了看,突然觉蓬草背后藏了一团乌漆漆的黑影,险些将她吓得背过气去,还没缓过劲儿来,身旁又凭空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殿下……殿下在哪?”
里面空无一人,坐塌上放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这……这怎么还有生人?
轿子没了顶,内里破旧的坐塌和猩红的地毯暴露在他面前。
那团黑影瞬间抖得更厉害了。凌妙妙看见它挣了挣,头上露出了凤簪优美的轮廓——原来是端阳帝姬!
如果里面有埋伏,此举应该断了它的后路。
她心里明白过来几分,回头一看,清冷的月光下,嘴里殷切地唤着“帝姬”的那个老头,半隐在丛林中,虚虚浮着的一团,既没有脚,也没有影子。
他飞快地挑起帘子,与此同时,光剑在手,咬着牙斜着劈下去,直直削去了轿子的顶。
嚯,堂堂端阳帝姬,让一只鬼缠住了。
轿子里无声无息。
妙妙走到蓬草背后,一巴掌拍在端阳肩膀上,吓得她险些失声尖叫,猛地回过头来,脸色惨白如纸。
“瑶儿?”
她蹲下身来,眼带威胁地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扶住她的肩膀,压着她趴得更低。
只是,她越长大,他们越熟稔,她越是独立倔强,不肯跟他敞开心扉,遇事只会自己扛着。
眼见是熟人,端阳帝姬惊恐的神色消散了一些。
他本独来独往,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离开过慕瑶。他什么也未曾说过,却总是陪在她身边,尽他所能帮助她,照拂她,乃至于教她用符,陪她历练,两个人在一起肩并肩,心照不宣地做了一对游侠。
妙妙对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一把拔出了端阳间那根价值不菲的赤金簪子,端端正正插在了自己头上。
他望着那背影,心中一片深重的怜惜。
端阳死死瞪着她,气得直抖,都什么时候了,她还……
她想到数日以来,倾倒多少话,不知内心被他窥探几何,羞红了脸,夺门而逃。
“殿下,您在哪里?时间不多了,快跟我来!”这叫魂般的声音一出,两人都僵住了。凌妙妙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蓬草丛。
第六日,慕瑶喂他喝药,他一时忘情,动了眉心,少女当即像是受了惊的雏鸟,猛地将药碗放在了桌上,语无伦次道:“醒……醒了就自己喝。”
“哎!你干嘛!”帝姬大惊失色,挥舞着袖子,对她拼命做着口型。
但只要门开了,走出去的就是冷冷清清的慕家家主,术法高深,为人高傲,细细瘦瘦的肩膀,扛起整个没落的捉妖世家。
好不容易才来了个认识的人陪她,她才不要再一个人待着……
只要门闫着,她就是十五岁的慕瑶,是他陌生又熟悉的朋友,会思念爹娘,忧心前路,面对挑衅气得浑身抖,面对侮辱委屈得直哭。
凌妙妙让她缠得脱不了身,转身指了指蓬草丛后面的小块空地,嘴唇微启,脸色格外冷淡:“蹲好。”
她只剩个弟弟,可她是姐姐,长幼有序,不能对着弟弟露怯,她走投无路,干脆对着个陌生的捉妖人说,反正他昏迷着,最能保守秘密。
端阳的气焰顿时灭了——凌妙妙是有张小家碧玉的脸,平素颠三倒四,怎么看都是个有些咋呼的官家小姐,可是这一天却完全颠覆了她心中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