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子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不敢妄称医者,略通岐黄之术罢了。”
哪个正经大夫会建议病人搬到这还天然坟场休养身体?
柳拂衣点点头,又问:“李兄有个女儿?”
泾阳坡山清水秀固然是好,可是这里曾经爆过瘟疫,死了数以千计的人,村落早被废弃,外面的村民总是听到里面风声如鬼语,阴气森森,连打柴人经过都要习惯性绕道。
刚才一家老小出来迎接,没看见那般大小的女孩,还以为李准和十娘子并无所出。
慕瑶的面色复杂:“看不出来,尊夫人还是位医者?”
“是啊,小女名叫楚楚,乃元配方氏所生。”提起女儿,李准脸上盈满了暖融融的笑意,连语气也更加温柔,“今年刚满五岁。”
主角团一时沉默。
话音未落,褐色衣衫的乳母抱着一个扎包子髻的小孩进来,他便欢喜地指过去:“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兜兜转转又绕回十娘子,李准的眸光明亮得像天上星,自豪又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她不仅妙手回春,治好了小女的病,还提议我们举家搬来这里,便于小女疗养。我们次年春天便搬过来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乳母旁边,冲着那小小的女孩轻轻拍了一下掌,又点点她的小脸,逗她道,“是不是啊,楚楚?”
“哦,柳兄不必客气。”李准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四年前小女病重,李某几欲变卖家产为她诊疗,幸而遇见十娘子。”
小女孩头还有些稀疏黄,梢自然卷曲,贴在脑门上,白嫩的脸上一双灵动的黑眼睛,鼻头小巧,除去嘴唇略有紫,几乎像个易碎的洋娃娃。
“不知李兄是什么时候搬到泾阳坡的?”柳拂衣饮茶,打断了李准专注的凝视。
楚楚有些怕生,望着父亲的手指,眼里刚有些笑意,望见厅堂里坐了生人,又将头害羞地埋进乳母怀里。
慕瑶和柳拂衣对视的这一眼,就蕴含了无限的疑惑和猜测。
看小女孩这模样,便知道十娘子肯定是后娘。而李准元配方氏,不出所料是个大美人。
李准是有为商贾,家财万贯,又生得风流倜傥,可他一个外室填房也没有,专宠十娘子一人。这十娘子并非什么天资绝色,甚至长相颇为古怪,随便一个丫鬟仆妇,都比她顺眼……
父女二人如出一辙的美,越显得大脸盘、宽眼距的十娘子格格不入。
他看她的眼神,始终像是热恋中的少年,带着好奇和无尽眷恋。
然而他们一家三口出人意料地亲密无间,乳母将手一伸,楚楚自己伸着小胳膊投入十娘子怀抱,乖乖坐在她膝盖上,专注地玩起她金丝袒领上的布纽扣。
是的,李准对妻子的爱,满溢到了外人能够一眼看出的程度。他走到哪里,就要将十娘子带到哪里,两人不是十指相扣,就是并肩而行,跨了不知几百次的门槛,他都要托住妻子的手臂,嘱咐一句,“慢点,小心。”
“今天小姐很乖,喝了两碗药,没有哭闹。”乳娘满面笑容禀告。
柳拂衣和慕瑶在那眼神里看出了浓浓的爱意,不禁诧异地对望一眼。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楚楚将脸贴在了十娘子怀里,十娘子伸出修长的手在她背后宠溺地拍了几下,清甜的嗓音夸张起伏,如同在唱歌:“真的呀,这么乖么?”
李准坐在上座,捧着脸,像个孩童似的,饶有兴趣地看着十娘子圆圆的脸盘,和她笑着的神态,甚至忽略了客人。
小女孩在她怀里一拱一拱,似乎是在不好意思地点头。
十娘子笑得开怀,递了条手帕过去,像是温柔亲切的邻家姐姐,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慈爱:“还有柿子,我们自家下人种的,也很甜。”
李准心情不错,摒退了乳娘,无不感慨地喝了一口茶:“柳兄不知道,能看到楚楚能平安长到这么大,是李某最大的福气。别说是搬迁,就算是让我散尽家财,我也甘之如饴。”
她习惯性舔舔嘴唇,唇瓣粉嫩莹润,慕声看了半晌,扭过头去看窗外。
柳拂衣身子前倾,十分关切:“不知令千金得的是什么病?”
“你真厉害,梨也能雕。”凌妙妙睨着他的脸色,笑着圆场,咔嚓几下咬了梨,吃得汁水迸溅,禁不住惊叹,“好甜!”
“喘症,同她亲娘一样。”李准怜惜地望着楚楚稀疏的头,眼里浮上几丝伤感,“我的妻方氏正是身患此症,生楚楚的时候,不幸病而死……”
慕声黑润润的眼眸望她一眼,又盯着梨,紧抿嘴唇,好像又生气了。
“我与方氏,只余这一条血脉,我只想照顾她平安长大,以慰方氏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