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机关告一段落,慕瑶的神经也略微松弛了一些,扬了扬下巴:“你笑什么?”
慕瑶的嘴唇有些干裂,汗水打湿了额,头丝贴在脸上,鼻子上还沾了一块灰,完全没有了平日的体面。妙妙也好不到哪儿去,四目相对,活像是□□里相携逃难的妯娌俩,妙妙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妙妙伸出脏手往裙子上抹了两把,低着头给自己重新扎髻,嘴里叼着碧色丝带,含含糊糊道:“慕姐姐从来没有这样狼狈。”
这一路上,凌妙妙被折腾得草木皆兵,就连自己垂下的髻扫过脖颈,都怀疑是有人在后面不怀好意摸她的脖子,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眼,一步三回头。
慕瑶先是一怔,随即轻轻一哂:“我狼狈的时候多着呢,你没见过罢了。”
妙妙和慕瑶自从下了裂隙,就没消停过。每走几步,幻妖就给她们设置一道关卡,有时是从天而降的大石块,有时是墙壁里“嗖嗖嗖”穿出的毒刺,有时是地底攀爬上来的怨灵,用用冰凉的手触摸凌妙妙的脚踝,出幽幽的哭声,搞得她头皮麻,后背凉,像跳皮筋一样疯狂跺脚,单脚双腿交替变化。
她一顿,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半是疑惑半是试探地问:“——阿声把收妖柄给你了?”
这条狭窄的通道两面都是高墙,闷不透风,让凌妙妙有些担心两面的墙会随时合拢起来,将她们挤成肉酱。
“……嗯。”
唯一的光明,是墙上幽绿的鬼火,一丛一丛蜿蜒到远方,诡异而冷寂。狭窄的走廊很长,空无一人。拾级而下,越靠近大地深处,那股带着霉味的湿漉漉潮气越重,是泥土带着植物根系的味道。
慕瑶的表情有些复杂,似是欣慰,又似乎是忧虑:“妙妙,你跟着我跳下来,真是为了拂衣?”
地宫,不辨日月。
凌妙妙仰头望着她,呆滞了一秒,嘴里的丝带掉下来,她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旋即一脸虔诚地入了戏:“那是自然,我喜欢柳大哥呀,喜欢得天上有地下无,真心实意,真情实感……”
灿烂的阳光照着他卷翘的眼睫上悬而未落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如同璀璨的钻石。
一番表白滔滔不绝,掷地有声,活像是宣誓。
少年的身体向下滑落,几乎失去意识躺在了水中,冰冷的溪水带走了成片的红。
不知道怎么,她说得过于正式,反而让慕瑶觉得有些戏谑的味道,总之……有点奇怪,但她一时半刻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水鬼遁走,黑色雾气在太阳出来之前消失在水中。
她点了点头,打断了她,似乎是被吵得有些头晕:“好了,既然下来了,我们便一起把拂衣救出来吧。”
太阳跃上天际,天光大亮,苍绿的山,翠绿的树,波光粼粼的溪流,一切丑恶腌臜,在阳光之下化为乌有。
提到柳拂衣,她的神情有些黯淡。
话音未落,她的手再次洞穿那个伤口,鲜血迸溅而出,慕声的额角青筋爆出,咬紧牙关,没有出一丝声音,只是似乎忍耐到了极致,眼眸有一瞬间的涣散。
他素来很强大,似乎从来都会化险为夷,她便一直有几分侥幸,觉得他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你娘一生都是个笑话,不想,连你也是个笑话,咯咯咯硌——”她望见他肩头那个血洞时,嘲笑的目光又变得怨毒起来,咬牙切齿道,“这是鬼王留下的痕迹吧……你既让鬼王尸骨无存,我也让你记得这钻心之痛。”
但侥幸总是最不可信,六年前,她也天真地以为有爹娘撑着,慕家即使再衰败也固若金汤,谁能想到,曾经那么亲近的人,会是伪装成人的大妖……
“……”
一夜之间,她没有了家。现在,她不想再失去柳拂衣。
水鬼抹了抹看不清楚的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小笙儿,你非要待在捉妖世家,与我族类为敌,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这是何必……”
凌妙妙在拉她的衣角:“慕……慕姐姐……”
水鬼将他放开,少年的脸色惨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他手臂一撑,勉强撑着自己保持体面的坐姿。
少女的杏眼里闪烁着恐惧,白皙的脸被纷乱的影子遮住了。
他定了定神,眼前世界又清晰起来。
她扭过头来,前面立着十余只高大细长的地鬼,前前后后,蓄势待,宛如一片高耸而密不透风的水杉林。
指甲嵌进掌心,交叠的痛楚传来,裂隙……裂隙里还有人……
——有影子,就有光。
头痛欲裂,加上失血的眩晕,他几乎有些支持不住。
地鬼逆着光,他们之间的缝隙中竟然透出温暖的光亮,隐约可见背后明亮广阔的厅堂。
慕声闭上眼睛,睫毛颤动,脸色愈加苍白。
不是墙壁凹槽里幽绿的火种,而是暖色调的、人间最熟悉的烛火。
“我说完了……你听了我的秘密,就该拿你的血交换。”水鬼语气急变,手从抚摸变成了紧紧扼住,锋利的牙齿猛地插进他锁骨下的凹陷,血珠刹那间涌出,她贪婪地吮吸着,网一般的黑雾,死死将少年困在水中,“小笙儿,动用禁术之前,想想你可怜的娘——”
她们竟然走到了地宫的核心。
慕声猛动一下,眸光闪烁,似是忍耐住了极大的痛楚:“别说了。”
妙妙透过地鬼们的几线间隙向内望,先看到厅堂内一排闪烁的烛光,几只梨花圈椅,视线慢慢向右移,主位上坐着穿红裙的小女孩,两腿悬空,双手捧着一杯没有热气的茶,嘴唇血红,像是偷偷抹了大人胭脂。
“断月剪呀,是要用寿数求来的仙家至宝,它能斩断情爱,又能斩断怨恨,但断爱断恨,二者只能选其一……你猜猜,你娘选了什么?”
她猛地宝石般闪耀的黑眸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正在望着右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