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作为组长,原本可以坚持自己的意见,做出决定。他没有反对樊勇的建议,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
秦东江盯了樊勇一眼,心里想道:“我还以为樊勇真是樊傻儿,看来这家伙是张飞,用粗鲁掩饰精明。”
侯大利虽然是省刑总的编制,但是他刚从江州调来。专案组内有三个江州人,投票肯定会占便宜,湖州的张剑波和戴志肯定不会反对,省刑总的吴雪多半也会支持侯大利。秦东江将这一点看得很清楚,采取投票制,听上去非常合理,但是结果铁定依照侯大利的想法办理。而自己如果执意反对,在组内就会成为少数派,于是道:“没有必要投票,湖州就湖州。”
散会以后,老朴叫住樊勇,笑道:“我最近听过你两次发言,水平进步很快嘛,是当了副大队长的原因?”
樊勇指了指脸上的伤疤,道:“如果说有进步,那么和当副大队长没有关系。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脸上被打了一枪以后,我躺在床上非常后怕,不是假的,是真的后怕。若是子弹偏一点,我年纪轻轻就交待在唐河了。人的生命太宝贵,也太脆弱了,活在世上就要好好珍惜。好好珍惜不是说我贪生怕死,而是要有道家的人生观,自由自在,潇潇洒洒,不让自己憋屈。从医院出来以后,我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看别人的脸色。我支持大利的提议,原因很简单,我相信他的判断能力。”
老朴竖起大拇指,道:“樊傻儿啊樊傻儿,你越活越通透了,是有大智慧的人。”
侯大利回到寝室后,泡了一杯茶。茶水刚泡好,老朴推门而入。
老朴上下左右打量侯大利,道:“为什么选湖州作为第一案,谈谈你的真实想法。”
侯大利道:“我们最先着手的案子应该是破案可能性最大的案子,最先着手不等于紧盯不放,我们介入以后,能够深入就持续深入,能够突破最好。一时不能突破我们也不用着急,地方会配合我们,应该有一个第二次收集证据的时间,比如采集指纹、收集DNA证据等。在这个时间段,我们可以转移到第二个案子上,以此类推。之所以强调攻坚第一案,是强化大家拿下案子的决心。”
老朴道:“你看中了湖州系列杀人案的哪一个有利条件?”
侯大利道:“我觉得不止一条。第一,系列杀人案很难收手,我怀疑凶手还做过其他的案件,甚至还有可能是正在侦办的案件。”
老朴道:“停一下,你是真怀疑凶手另有案子。”
侯大利道:“我一直在系统里做比对,暂时没有结果。第二,湖州系列杀人案的现场一直封闭,留下了很多线索,刑侦大队原副大队长卢克英在退居二线后自愿守护现场,这点非常值得赞扬。第三,戴志和张剑波都参加过系列杀人案的侦办,对此案有直接的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
老朴道:“你确定第一案的理由很充分,我没有意见。二组和三组都是由我组成的团队,对所有人员都知根知底。二组的人员配得很强。凡强者都有个性,你在团队中年龄最小,带好这支队伍并不容易。今天秦东江和你唱反调,其实是在对你进行火力试探,查看你的水准,进而决定以后对你采取的策略。”
侯大利道:“我不会迎合队员,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朴道:“团结很重要,团结才能形成合力,一个人不能包打天下。我挨个儿给你讲一讲几个队员的故事。”
侯大利把茶水端到老朴面前,静听下文。
老朴喝了一口茶水,慢慢地道:“戴志在专案二组中年龄最长,资历最深,经历的案子也最多。2005年发生的一起案子,破获得非常精彩,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简单来说,在湖州的一条小河边浮起一具男尸,男尸高度腐败,腰上还拴了一块大石头。遇到这种案子,一般情况下都是先搞清楚男尸的身份,再查明死亡原因,寻找抛尸地点。戴志带队勘查了现场,看着那块大石头想了好半天。在案情分析会上,戴志指出这块大石头上下两半存在明显色差,一半呈深灰色,另一半呈淡黄色。出现这种色差,意味着石头曾经半截埋在土里,半截暴露在空气中。河边很多农村住房门口有这种石头,用来围院子或者围菜园,所以当务之急是沿河寻找与石头相符的坑洞。支队认为戴志的思路合理,便让诸多侦查员沿河寻找。一小时后,在上游的一处农家找到了与大石头完全吻合的坑洞。农妇看到第二辆警车上的警察带来的石头后就意志崩溃,交代了杀人的事实,至此破案。这个案件从发现尸体到破案只花了两个小时。”
讲到这里,老朴用扇子拍了拍桌子,夸道:“这是非常精彩的案例,简单直接、干净利索,已经进入了山南政法大学刑侦系当年的案例集。”
很多案子的真相往往被一层窗户纸所隔离,戳不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案情便会扑朔迷离,最终导致无法破案。戳破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大家便会感叹:原来如此,这么简单。
侯大利是屡见大案的侦查员,明白在众多线索中找出关键线索是很难的事,这说明戴志是真有本事。
老朴随即又讲起秦东江的故事:“秦东江自认为是保命冠军,实则是秦阳有名的抓捕能手,被称为‘秦阳第一捕’。他的名言就是‘最好的抓捕就是让犯罪嫌疑人来不及反抗就被戴上手铐’。秦东江和他的小组经常为了寻找合适的抓捕时间蹲守一整天,这样做是值得的,所以秦阳第一捕所带的探组战功累累却极少受伤。由于要寻找最佳战机,秦东江在行动前一定要搜集各方面信息,久而久之,养成其擅长信息分析的特点。我记得这样一个案子,秦东江带着侦查员抓捕一名逃犯,逃犯正在肉铺切肉,手握利刃。强攻显然会遭到抵抗,受伤的可能性极大。秦东江对此逃犯研究很深,知道其前列腺有毛病,一小时之内必然要上厕所,而菜市场只有一个公厕。做出这样的判断后,两名侦查员在菜市场厕所蹲守,一名在附近观察。半小时后,逃犯进入厕所,随后被撂倒在卫生间。虽然侦查员被弄了一身尿,但是抓捕异常顺利,不费一枪一弹,没有人受伤。”
侯大利道:“我、樊勇和秦东江在抓捕上应该能配合得很好。”
老朴道:“你们是专案二组,主要的职责是找问题,出思路,控制方向,大部分时候还真用不着你们冲锋陷阵。秦东江能够采用正确的抓捕方式,这是建立在充分掌握信息的基础之上,这是他的长处。你要用其所长,为破案服务。”
“这也是周涛的长处。可惜,他莫名其妙地陷到强奸案里去了。说实话,我很担心周涛,各方面证据对他都不利。”侯大利猛然间想起了周涛,很是担忧。
“我们只是整个办案大系统里的一小部分,有纪律,讲规则,每个人不是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更不能逞个人英雄,要相信组织,这是铁律,不能突破。”
老朴放下折扇,喝了一口茶水,道:“另一方面,如果周涛真是被冤枉的,那么案情肯定另有隐情,只要有隐情,必然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这事现在急也急不来。我再给你讲张剑波。张剑波遇到过一起棘手案件。一个年轻女子从夜总会五楼跳下,当时是在夜晚,没有人知道跳楼时的情景。女子的父母完全不能接受女儿是自杀的这个结论,认为女儿一定是受伤昏迷后被扔下楼,有人谋杀了自家女儿,扬言要到首都和阳州上访。此案经媒体报道,引来社会广泛关注,给湖州警方带来很大压力。张剑波认为如果该女子是昏迷后被抛落,有两种可能性,如果以体侧先落地,应该造成大面积肋骨骨折,尸检没有发现此现象。如果是以头部着地,头骨应该变形,尸检也没有发现此现象。他顶住压力,坚持认为该女子是自杀。省厅的杨浩带队复查尸检结果,得出的结论与张剑波一样,该女子确实是跳楼自杀。后来,在该女子男友的邮箱里查到一封遗书,详细写明了自杀的原因。专案二组中,拥有有法医背景的组员会有很多好处,这就不必细说了。前一段时间,‘钱刚枪击案’也很精彩,一枪两孔,这个设想非常精彩。张小舒这个年轻法医很有潜力,如果不是经验太少,我真想将她弄到专案组来。”
回想起“钱刚枪击案”,侯大利由衷地道:“张小舒没有经过侦查方面的专业训练,但是有天生的直觉,经常能说到案件的关键点,这一点格外难得。”
老朴笑道:“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夸奖其他人的天赋,张小舒可以列入省刑侦总队的重点观察名单。我再讲一讲吴雪的故事。吴雪是张小天带出来的,非常优秀。她平时看起来像花瓶,实则眼光毒得很,她有一句口头禅是‘别说谎,你骗不了我’。去年,阳州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警方确定胡某存在重大作案嫌疑。由于证据链缺失,为确保万无一失,请第六支队心理测试室协助办案。张小天另有任务,就由吴雪接手此案。在心理测试过程中,犯罪嫌疑人的血压和皮肤电阻均显示正常,仅有呼吸略显异常。吴雪重新梳理案情,查阅过往资料,再次与犯罪嫌疑人见面。见面后,吴雪先和对方谈家人的情况,说了很多细节,让犯罪嫌疑人逐渐放松。火候到了以后,吴雪突然问‘你把手枪放在哪里’,就这一句话,犯罪嫌疑人猝不及防,生理曲线瞬间发生变化。有了这个结论,审讯继续用力,终将犯罪嫌疑人突破。”
刚刚与秦东江、张剑波、吴雪和戴志等人面对面交流,侯大利有了初步的直观印象。老朴又讲了每名侦查员的特点和故事,让侯大利对四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侯大利送老朴离开时,恰好遇到樊勇和秦东江从一楼健身房走了出来。两人满头是汗,秦东江嘴角隐隐有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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