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杀人案,怀疑身边的人,这是不少侦查员的第一反应。侯大利刚刚侦办了邱宏兵杀妻案,面对在家遇害的赵代军,没有按照湖州刑警支队的侦查方向思考问题,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赵代军的身边人。
江克扬道:“如果是杨梅,她从什么渠道拿到的迷药?另外两件案子与此案的相似性又如何解释?”
侯大利道:“案发之日,另外两件案子还没有发生。我们就可以暂时抛开后面两个案子,纯粹从这个案子出发,重建现场。”
江克扬惊讶地道:“串并案以后,线索更多,这就是为什么串并案侦查的原因。你为什么要单独从赵代军的案子出发?”
侯大利解释道:“其实三个案子串并的证据并不是很硬,算是软串。三个案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迷药,其他都是我们总结出来的相似点,其实还有更多不同点被忽视了。为了侦办此案,湖州警方把湖州境内的迷药销售链条挖了个底朝天,判刑和拘留了31人,并没有找到符合此案的线索。如果我们仍然着眼于迷药和失足妇女,肯定会走入死胡同。基于此,我们暂时把赵代军案看成独立案件,从他的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入手,展开深入调查。”
暮色已至,路灯还未亮起,沿街商铺前的彩灯次第亮起,给白日平庸的湖州城增添了一些颜色。
路边有一家名为“湖州土菜馆”的餐厅装修别致,路边停有不少汽车,侯大利将车停在餐馆前,道:“湖州菜和江州菜不一样,江州菜是麻辣,湖州菜是辛辣,今天要尝尝本地菜。”
吴雪拍手笑道:“我最馋冷吃兔,湖州菜的牛肝又鲜又嫩,每次都觉得没吃够,就是肚子不够装,脸上还要长痘。”
开朗是六支队的总体风格,细微处又各有不同,张小天豪爽,吴雪活泼。这种开朗的风格与其他技术刑侦队偏向于沉闷的风格有明显区别,算是异类。冷吃兔和爆炒牛肝上桌后,三人甩开膀子大吃起来,如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一大桌菜。
回到宾馆已经夜里一点半,侯大利稍事休息便前往会议室,准备召开来到湖州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
秦东江、樊勇一路吵嚷着来到小会议室。
樊勇和秦东江都穿着运动短衣,头发如妖怪一般,冒着热腾腾的水汽。秦东江鼻子上堵着一团餐巾纸,餐巾纸根部有血色。两人见面后经过数次较量,成了可以开玩笑的朋友,坐在会议室里还相互攻击和抬杠。
张剑波和戴志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并排而坐。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赵代军案的现场照片。
吴雪端着一杯咖啡来到会议室。咖啡的香味在香烟的味道中左冲右突,终于打破了烟味的绝对控制。
夜里两点,会议正式开始。
侯大利道:“今天是案情分析会,但不是标准的案情分析会,准确讲应该是正式案情分析会前的专案二组内部讨论会,大家根据看卷宗查现场获得的情况,随心所欲地谈。我们先看一段视频,老克,可以开始了。”
江克扬打开笔记本电脑,播放与杨梅见面的视频。视频从两个角度拍摄,一个是正面拍摄的画面,另一个是侯大利随身携带的摄像设备录下的高清视频。
视频播放结束后,侯大利道:“分析视频之前,我们先讨论沙发套上的那处陈旧血迹。”
江克扬调出电脑里的现场勘查照片,放大后血迹仍然非常清晰。侯大利指着血迹尾部,道:“这是沙发套上的一小滴血迹,尾部清晰,这是抛洒状血迹的特征。在原来的现场勘查中,没有明确提出这一小滴血迹形成的原因。”
在犯罪现场中,随着人体的头部甩动、肢体摆动或者沾血器械的挥动,血液会飞落在载体上,形成与运动轨迹、幅度相对应的抛洒状血迹。典型抛洒状血迹多呈点状弧形分布,起点多为圆形,形状之后逐渐变为椭圆形。
戴志作为当时现场的勘查人员,在看照片时,脸几乎就要贴在电脑屏幕上。他看了一会儿,道:“我的看法与大利不同,抛洒状血迹有两个特点,多点状,弧形分布。这处血迹仅仅是孤零零的一处,从形状看起来也不是标准的抛洒状,标准的抛洒状应该是由圆形演变成为椭圆形。沙发套上的血迹并不标准,说它是滴落也行,在走动中的滴落血迹也会形成类似的形状。”
侯大利道:“如果当时沙发套上有衣物或者其他物品遮挡,只留下一滴抛洒状血迹是有可能的,其他血滴会留在另外的物品上。这处小血滴出现在沙发套接近靠背的地方,走动中滴落,不会在这个位置。”
戴志道:“这孤零零的一滴陈旧血迹,有太多变数,所以我没有给出结论。”
侯大利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也没有试图说服戴志,道:“这个血滴确实存在变数,无法深入,那就暂且将其搁置,回到视频中来。我们首先分析杨梅说话的神情,吴雪和江克扬在这方面都是强项,你们两人先谈。”
吴雪道:“大利与杨梅谈话时,我按照事先约定在旁边观察。你们注意看,杨梅在与我们谈话时,始终采取了双臂交叉的姿势,而且她的双臂交叉非常典型,右手抓住左手上臂,左手插在右臂下面。这是强烈的排斥,表示消极含义的动作,是典型的防御性动作。看到这个姿势,当时我就纳闷儿,我们是来侦办赵代军案的,从本质上来说是帮助杨梅,她应该积极配合我们,为什么她会对我们严加防备?我还有意给她递了一次水,想要打开她的防御圈。杨梅戒心很重,喝水以后,迅速恢复成原来的姿势。”
江克扬把视频调到吴雪递水的片段。
吴雪递水的动作非常自然,时机掌握得很好。
江克扬原本以为吴雪递水的动作是一个随机行为,看完视频,又听了解释,这才明白另有深意,而自己当时正傻乎乎地站在吴雪身边,还暗自觉得吴雪善良。
侯大利道:“老克,你的看法呢?”
江克扬道:“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杨梅没有显示出破案的急切心理。我注意到在谈到流鼻血之时,杨梅似乎受到刺激,落泪就在这一刻。还有一次情绪激动是因为谈到赵代军嫖娼。但是,杨梅对于赵代军之死并没有表现得伤心。我看过杨梅在卷宗里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头发枯黄,面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相。这种苦相可以意会,但是无法准确描述。这一次与杨梅直接接触,我发现杨梅虽然不爱说话,也没有多少笑意,对我们还有戒心。但是,她以前那种苦相却消失了,下巴和身材明显比以前更圆润。”
樊勇道:“你别用这些文绉绉的词,六年过去了,杨梅成了园长,这是中年发福。”
江克扬道:“卷宗里一共有三张杨梅的照片,不同情境,不同角度,看起来张张都显得命苦,这种苦相无法用科学描述,大家都能理解这一点。”
电脑中陆续出现了杨梅在六年前的三张照片,经过江克扬点醒,确实张张都有“苦大仇深”的苦相。而杨梅如今的面容充满了宁静,宁静中带着幸福,而原来照片中的苦相则完全消失。
看完新旧照片,江克扬道:“杨梅爸妈是退休教师,生活过得去,不用杨梅负担。杨梅女儿成绩优秀,当年在读重点中学,也不用杨梅操心。杨梅有这样的苦相,那只有一种可能——杨梅与赵代军关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