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紫修如何坚持,云婶都不肯收钱。紫修只好作罢:“好罢。那您回去休息吧。”
“好的……”云婶其实想问问他,能否与尚烟正式道别,但觉得这又有些逾越了,只能欲言又止地离开。
待云婶回房,紫修又看了看尚烟紧闭的房门,良久,低声道:
“非我缘分,与我何干。”
但其实,并非缘分不属于他。而是他没资格谈缘分。
这一路走来,死了太多人了。为他,为他的父母,为王道乐土。
此刻,孟子山丛林间,空中地面,渐有车鸟流水成形。客栈外,有两个飞轿不慎相撞,轿主互相唾骂,引来浣女大娘们的不平之鸣,称大清早的好不晦气。但为时尚早,除此之外,还是极美的早晨。此处有风过丛林,枝叶摇曳,不时带来一片淡雅的香气。而后,几片花瓣随风而来,落在了紫修的衣袖上。
紫修低头看去。
花瓣小巧秀美,通身雪白,露华洗出的一般。可是杏花?
不对,如今早过了杏花开的时节。他对花卉不感兴趣,诸多春夏之花,唯独认得杏花,尤其是杏花清淡的糯香。他拾起花瓣,能闻到花香芬芳浓郁,原是“人间第一香”——茉莉。
是啊,盛夏的孟子山,又如何能有杏花……
此时,一只白色蛱蝶从林中深处飞来,穿梭在飘零的花瓣之间。令人一时分不清何处是花瓣,何处是蝴蝶。紫修禁不住抬眸,追随它的踪影。阳光照耀下,紫色的眼瞳变成了半透明的。
紫修松开手掌,待夏风吹来,带走修长五指间的茉莉花瓣,任其旋转飘散,也飞向林间深处。
晚上,尚烟总算从昏迷中醒来,起身时拉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她还顾不得享受劫后余生的喜悦,便想起了魔蛟玄筋,瞬间把伤口痛忘掉了九霄云外。她一个打挺从床上跳下,出门寻找紫修,不见他踪影。抬头,却见孔雀倒挂在房檐上,吓得她心跳骤停。
“小丫头,少主在碧阳水畔等你。”说完,孔雀化鸟飞走。
尚烟即刻赶去了碧阳水。
还是同一个地方,同一轮明月,同一个人,手中把玩着白狐面具。
远处,漠漠烟如织,将天水交界线晕成一片柔白,一如少女的妆面。明月似从水中生出,两岸花草摇曳。而碧阳水柔蓝,打碎花草之影,明灭万点,在少年身上投落了小小星河。
这一刻,尚烟只觉得自己写的那四句诗,是何其贴切:
白狐漾漾飞花岸,紫苑匆匆碧河湾。
相遇湖泽心乍动,衷情只有诉群山。
“紫修哥哥!”尚烟快步跑过去,气喘吁吁道,“那个玄筋,你们护住了吗?”
紫修怔了怔,道:“嗯。”
身前是皎洁明月流水面,身后是茉莉花香漫山野。视域如此广阔,诸多美景都来不及细细品赏,可这一刻,除了眼前这个纤长的美少年,再美的事物,也只能在尚烟的目光中匆匆路过。
“太好了!”尚烟拍拍胸口,有些小小得意,“想我也有如此机智的时刻。”
“机智什么,你差点死了。”紫修不屑道。
这些日子以来,和紫修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她都觉得很开心,甚至连紫修冷冰冰的吐槽,她都觉得甚是可爱。
她一生中开心过很多次,但这种胸腔中有小鹿乱撞的开心,似灌了满心蜜糖的开心,是生平第一次。所以,她多么希望能把这份心情也传递给紫修。
“那可要多谢紫修哥哥保护我啦。”她笑眼弯弯道。
紫修没搭话,只回头看向尚烟,见水光荡漾,在她灵动的眼眸里也映出两片小小的星河。她额上有薄薄的汗,但看上去一点也不累,反倒生机勃勃,就像碧阳水岸边肆虐生长的花草。而她一笑起来,又比所有的花草都令人怦然心动。
紫修漠然地将视线挪开,不再与她对视:“我要走了。”
“走?”尚烟脸上的表情定格了少顷,“去到何处?”
“事已办成,启程回乡。”
像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尚烟整个人都懵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