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公主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私兵,其势力堪比王侯,否则也不能在这场割据战中与安都王半分江山。
“更何况,我心中一直都有所怀疑,如今不过是被证实了而已。”萧瑾委婉地说道,“援助你的兵马钱粮实在数目惊人,崔九和杨知廉就算挪用长公主府上的公账,恐怕也养不起你的勤王之师。他们若当真挪用了这么一大笔银钱,长公主不可能对此一无所觉。”
那些游走各国的商贾富户私底下嘀咕袁苍是“赔钱货”可不仅仅是发泄心中的不忿而已,实在是因为造反这事太过烧钱。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说军心,扬军魂,但将军若是与将士历经生死、感情好得同穿一条裤衩,那就更是吃银子从来不出的貔貅。粮草、兵装、铁器、战马,还有士兵的俸禄以及死亡抚恤金,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绝非小数目,且难就难在必须一直供应,断裂不得。
虽然袁苍后来得到了士族以及楚家的帮扶,但来自“先生”的供给却一直不曾缺,这就相当惊人了。
“供养起一支军队本就并非易事,更何况是曾经荣冠三军的镇北大军。”萧瑾叹了口气,心中有着压抑得极深的欣赏与钦佩,“镇北大军的开支向来都是大头,钱帛动人心,朝堂上多少贪官污吏都想着镇北大军下手,不就是因为这个缘由?可他们贪去吃下的银子,容华公主都以另一种方式收了回来,这一做就是四年,累得自己清名不在,某算是钦服了。”
萧瑾说得明朗,袁苍却听得心中一悲,他恍惚呢喃地问道:“可这又是何必?她一个备受尊崇的金枝玉叶,何必要淌这趟浑水?”
袁苍心中非常复杂,因为景国皇室就是覆灭了袁家的罪魁祸首,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虽说袁苍的仇人是企图谋逆上位的安都王,可景国皇室也并非全然无辜,在这漫长的四年中,仇恨一直都是支撑着袁苍走下去的力量。
可如今,有人告诉他,景国皇室的根还未完全糜烂,可袁苍早已不知晓应当以何种面目来面对曾经发誓效忠却又负他一腔赤忱的君主了。
“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让容华公主彻底对景国死心,这才做出以景国国力反哺叛军的决绝之事。”萧瑾多智近妖,多仁近诈,只是听过几人的陈词,心中便已经理顺了因果,“她是破釜沉舟,也是心有死志。她聪明得出乎我的意料,也心狠得远非常人可及。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明面上捧杀在朝皇帝,暗中却以男宠为名保下忠良之臣,命他们前往五湖四海,救济百姓,这便是景国至今不曾动乱的原因。”
“她私收贿赂,是为了换取粮草兵马,千里驰援苍军;她广纳男宠,是为了经营出放浪无奔的狼藉之名,这样在她向皇帝索要朝臣为侍时才不会引人怀疑;她将杨老崔九以及怀释大师推上明面,顶替她所做的一切,这是在为追随她的臣子们谋求后路,对否?”
萧瑾看向沉默不语的杨知廉,玉扇在下巴处轻点,又道:“可在下还有想不通的地方。”
“她既然有如此通天的手段,为何不自立为王?为百姓谋求福祉?”袁苍问出了萧瑾心中所想。
女子称王,且不论后头有无来者,但至少是前无古人,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觉得这个说法荒谬,只因那人是容华公主。
她何不为王?她本该为王!
她过人的手段与觉悟都那般令人心折,即便睿智如萧瑾都险些被她瞒天过海,玩弄得团团乱转。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已经决不能再以俗世的“男子”或“女子”来论,那是亵渎,亦是傲慢。
杨知廉不语,却从未出声反驳,他如自己所言的那般,再无半句话可说。
除了他以外,崔九和袖香也垂头不语。
先前公堂陈词之时袖香倒地,他们已经明了了公主的意思,她希望他们什么都别说,那他们自然什么都不会说。
“方才他委顿在地,是因为他体内植入了苗疆的命蛊,没错吧?”萧瑾也不需他们回答,或者说,沉默其实就是最好的答复,“命蛊是宫中秘药,能令植入子蛊的人容光焕发,但从此身家性命便全部掌控在持母蛊的人之手,这是宫里惯常用来控制人的伎俩。我原以为是公主想要杀人灭口,却没想到她这般果决之人也会心软。她虽然身处牢狱,可或许依旧有忠臣暗中通报,她才知晓你登闻鸣冤之事吧?”
这回袖香可忍不住了,他扬声道:“公主才不会那么对我!”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本以为公主是恼他自作聪明,却没想到公主竟是解了他的命蛊,从此,他再不用受蛊虫的牵制了。
公主是爱着他的,一定是爱着他的。
袖香又哭又笑,袁苍却不理会他的争宠之语,只是忍不住再次重复道:“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旁沉默许久的楚奕之半张脸沉在阴影里,却是忽而出声道。
“带她出府那日,我不慎唐突于她,她……咳血不止,似是病入膏肓。”
楚奕之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萧瑾持着玉扇愣怔半晌,这才抿了抿唇,哑声道:“……是了,是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若非命不久矣,心存死志,她又何必破釜沉舟,决绝至此呢?”
自古美人如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
她二者皆占,又怎能长久?
……
望凝青默默地望着地上化为一滩血水的蛊虫,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种境地的。
“……尊上,您当初收下母蛊之后,根本没有入宫询问一下命蛊的用法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