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能不能,再不要有乱世了?
小杏突然感觉手被握住,缓缓地拉开。
小杏呆呆抬起头,看见小阿朝挣开她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慢慢地攥进手里。
小杏看见她抬起头,对自己大大地笑起来。
小杏从来没有见她笑得这么开心。
她眼睛圆而亮,像天上的星子,在闪闪发光。
“小杏姐姐。”小阿朝说:“别放弃,你还要带着小柳,回家找爹娘去呢。”
小阿朝转过头,像一道星光,像一头生机勃勃的小鹿。
小阿朝想起,她从小身体就很好,几个月就能稳稳当当站起来,一岁时已经可以满院子跑,娘亲在她闯祸时要打她,举着戒尺追她绕花园几圈都追不上,最后气得发笑骂她是个小牛犊子。
她冲出所有的孩童,跨过血水,越过火海,火焰燃烧她的衣袖、她的头发、她的皮肤,那些棕袍的戎狄少男少女看她像看着一只怪物,下意识惊恐退开,退出一条路,她沿着这条路,像填往深坑的蝼蚁,像扑向火光的飞蛾。
她像一头小牛犊子,重重撞向戎狄老祭司的怀里,黑色庞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用尽最后力气,用自己的身体,把匕首狠狠撞进老祭司的心口。
火焰在燃烧,黑色的妖魔在怒吼,戎狄老祭司发出凄厉的惨叫,无法阻挡的蛮力让她撞着苍老的祭司,一起跌落高台。
“小阿朝——”
小阿朝睁大眼睛,世界在她眼中好像变慢了,她看见无数震惊恐惧抬头的戎狄士兵,看见被压灭的火海,看见老祭司的身体化为赭黑的血水,黑色庞大的怪物狰狞地咆哮,伸出利爪向她抓来——
爹,娘,嬷嬷。
对不起。
朝朝来找你们了。
泪水从眼眶涌出,在空中破碎成一串水珠,小阿朝猛地闭上眼。
她等待着撕裂的疼痛。
可她没有等到。
一只宽长的手臂,像破开云与风,破开大地与土。
她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
宽带的衣袂划过她面庞,她听见沉稳的心跳,像山海的呼吸,有着清泰温柔的质地与肌理。
小阿朝小心地、缓缓地睁开一只眼睛,对上一双柔和的清眸。
那是一个高大的、泰和的、又像山河铸成的男人。
他把小小的她抱在怀里,像深海洪流前庞大的老鲸托起小小的幼豚,像毛羽成熟的成鸟温柔轻轻梳理幼雀细软的绒毛。
黑色怪物化为灰烬,广袤酷烈的暴阳被遮上乌云,中原的大军踏着猎猎战马像洪水嘶吼冲向戎狄的军营,在那一刻,天地终于下起雨来。
泼天的雨,淅淅沥沥,无边无际。
于是大地开出鲜花,山原泼上青绿,新生的河流开始奔涌,天地重新起伏出鲜活的呼吸。
雨水落在小阿朝头发、她的脸上,她烧干的头发缓缓长出,她满是焦黑烧疤的皮肤长出新肉,她身上重新浮出那身碎花的小短袄,不再是脏兮兮破烂的,而是新亮亮的,带着皂角香气的,是她曾经在家中,娘亲手缝给她的、她最喜欢的衣服。
小阿朝看着他。
衡明朝看着他。
五岁誓死攥住匕。首的幼童与两百年后挺拔佩剑的少女,回忆中的经历者与幻境中的看客,彼时与此时的阿朝,都呆呆望着他。
她呆呆看着男人,毫无意识的,大颗大串的泪水猛地从眼角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