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叶秀清是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噪音硬生生吵醒的。因为不适应粗糙潮湿的被单被褥,她几乎一夜没合眼,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眯了一小会儿,却不想一下就被人闹醒了。
已经好几日没睡个好觉的叶秀清,神情疲惫地睁开粘涩的双眼。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见丁红梅尖细的声音在窗外响起,“睡睡睡就知道睡,我在外头起早趟黑,有些人倒好,每天厚着脸皮睡到日上竿。知道的人说是家里的干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请了个活祖宗回来呢!还有脸嫌这嫌那,真嫌弃你拿钱出来啊,一分钱不掏还好意思挑拣四。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矫情的要命,真当自己是娇小姐啊!”
“行了,你少说两句,人家好歹是晴晴的干妈……”见状赵善荣劝了两句。
“合着家里洗衣服做饭洗碗的人不是你是吧?站出来扮什么好人?”赵善荣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丁红梅的火气就直冲他去了。
自从丁红梅知道在自己在洛央那里占不到一点便宜,赵善荣人又窝囊后,她也不装了,时常对着自己丈夫就是一顿输出。赵善荣尽管刚开始不太适应,可慢慢也就习惯了。
“我扮什么好人了?就是觉得你起码看在晴晴的面子上……再说,人家瞧着就不像能过苦日子的人,一时间不适应也很正常,红梅你用不着……”赵善荣还想再劝。
可他却劝得丁红梅满头的火,“赵善荣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人家瞧着就不像过苦日子的人,合着我就配过现在这种日子对吧?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心疼人呢?我看你根本就是瞧上人家的细皮嫩肉了!好啊,赵善荣,日子稍微过得好一点你就生花花肠子了是吧?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这日子我还过个什么劲,不过了,我不过了……”
女人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小钉锤在叶秀清的脑中不停地敲着。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似的一把掀开被子,穿好衣服,不顾庭院里对峙的夫妻俩,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姓叶的,你去哪儿?回来我们把话说清楚,你给我回来……”丁红梅追了两步就被赵善荣一把拉住了。
叶秀清趁机一口气跑远了,却因为跑得太快,跑出巷子时,差点没被一辆自行车给撞了。躲闪不及的叶秀清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昨夜刚下的雨,地上的黄泥水、黑煤渣粘了叶秀清一身,甚至连头发都散乱开来,无比狼狈。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叶秀清发现那辆自行车早就逃之夭夭了,看着浑身的脏污,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可她只能强忍着继续往常明服装厂的方向走去,她想去找赵晴。
等叶秀清到了常明东门,却被门卫告知上班期间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要找人等中午工人下班了她再来。
有苦无处诉的叶秀清只能顶着一身狼狈在街上游魂似的晃荡,意外嗅到饭菜香味的女人循着气味就来到了一家小吃店门口,望着店里的盖浇饭与面条,已经几日没吃过一顿精致饭菜的女人饿了,可是她的口袋里连一分钱都没有。
抱着膝盖在店门右侧蹲下,叶秀清仍然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眼泪顺着她光洁的脸庞落下。忽然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盖浇饭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叶秀清神情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她面前站着的竟是一个穿着时尚可爱的小姑娘。
“这个,给你吃。”少女将碗往她面前递了递。
“我……没钱……”叶秀清的神情窘迫而难堪。
“没关系,这个店是我哥哥开的,我请你吃。”说罢,少女就将盖饭塞到了她的手中,一蹦一跳地回了店中。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叶秀清吸了下鼻子便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一顿饭吃完之后那股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感觉才终于没了,她缓缓起身想要把碗还给刚刚那个懂事可爱的姑娘。
却不想她刚刚站起身来,一辆黑色的轿车便在她身侧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从驾驶座下走下来的男生不是别人,正是聂忍。
“哥哥!”刚刚请她吃了一碗盖浇饭的女孩一脸惊喜地冲了出来。
“你跟洛央姐姐可算是回来了,说是去买什么布料,我看你们根本就是背着我偷偷出去玩了。我不管,下次出门你们一定要带我一起!”女孩也就是聂静,一手挽着洛央,一手挽着聂忍就撒起娇来。
走了没两步她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洛央问她。
“没什么。”聂静上前两步捡起了地上的一只碗,“刚刚这里来了个女乞丐,我看她可怜兮兮的就给了她一碗饭,没想到饭吃了她就走了,连句谢谢都不说,好没礼貌哦。”
聂静有些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而她口中的女乞丐叶秀清早就一口气跑出了好几条街,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地往下滚着。
从小体弱多病,闻不到妈妈气味就不肯睡觉的小姑娘现在被她哥哥养得漂亮又精致,心地还善良,可叶秀清早就没脸去认他们兄妹俩。何况就算她去认,聂忍也一定不会再认她,经历过海市之事的叶秀清自己心里清楚。
她亲手弄丢了她的一双儿女……
到了中午叶秀清终于等到了赵晴,听了自家干妈的委屈,身心俱疲的赵晴也只能将她先带回郑家住上一段时间。
可丁红梅不好相与,郑母又哪里是盏省油的灯。
在洛央一门心思准备来年的米城时装周时,赵晴将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一会儿是郑母硬要将叶秀清赶回丁红梅那里;一会儿是丁红梅吵着叶秀清和赵善荣眉来眼去,不给她住在她家;一会儿又是叶秀清想要赵晴花点钱给她租个小房子清静清静。
总之没有一天是安稳的,赵晴夹杂在两个妈,一个婆婆中间,别提多心力交瘁。
而常明服装厂那边在支撑了半年之后,还是没能堵上万套酒店制服的窟窿,破产了。欠款太多无力偿还,王崇山直接跑了个无影无踪,家里只留下他的妻子儿子面对银行的催债人员。
厂长都跑了,赵晴这个设计部主任又怎么可能干的下去?
赵晴失业了。
与赵晴一样失业在家的还有常明服装厂的职工们,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李建明接收了其中的一部分,另外那一堆返聘回去的墙头草,李建明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过。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李建明为人再厚道,也无法以德报怨。
于是和吴华同住一个筒子楼的钱明只能失业在家,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原先混得根本没自己好的老邻居吴华用工资买了房,带着一家老小搬去了新家,远离了这个破烂阴暗的筒子楼。
没了工作的赵晴原想赶紧找到新工作,谁能想到就在这时她竟然怀孕了。
一有了孩子,郑家人就不允许她出去找工作了,让她不论如何,都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说。
可在家里养胎的日子,赵晴真觉得比上班还要苦。除了不下地,家里大大小小的活都是她一个人干。依照郑母的意思,怀孕了多干干活以后生孩子才不容易难产,更重要的是,村里哪家的儿媳妇怀孕了不是照常干活。
换做以前她没在服装厂里上过班时,赵晴或许还觉得没什么。可自从干过主任,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繁华之后,再任劳恩怨地替郑家人干活,赵晴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别扭。
反正换成洛央,她就绝对不会干这些事。
赵晴的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这个念头。
想到洛央,她的神情就有些怔忪,先前跟洛央在海市比试设计酒店制服的事,就好像是一场梦似的。
明明前不久她还能和洛央平起平坐,现在她怎么就这样了呢?
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苍白的脸庞,赵晴实在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