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进去,在摆满几十把名贵小提琴的宽阔房间里,徐砚白看向靠窗边天鹅绒沙发上,闭眼假寐的宋初雅。
“母亲。”
黑胶唱片在留声机上飞速转动,乐声流淌,良久,女人缓缓起身坐直,语调冰冷:“你爸今晚不回来吃年夜饭了。”
宋初雅身材纤细,更显孕肚臃肿:“除了问肚子里这个,这半个月里,他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徐砚白双手背后,温声:“今天是除夕,您要出去走走吗?或是在家练琴?”
“练琴?”
像是被触碰逆鳞,宋初雅冷笑连连,看过来时眼眶通红:“现在练琴还有什么用?”
“当初要不是为了你爸事业、为了生你养你,我现在还是首席小提琴手,现在回去谁还会用我?”
类似对话听过上百次,徐砚习以为常,安静等待母亲发泄完,等待下楼和她一起用餐。
宋初雅却叫住他,让徐砚白为她完整演奏一曲。
拉弓摁弦,音乐自指尖倾泻而出时,徐砚白又一次在母亲眼里看到挣扎、怨恨、以及深深的羡
慕。
共进午饭时(),家庭医生打来电话?()?[(),惯例询问宋初雅的身体状况、并将上周体检结果解释给她听。
虽然嘴上嫌弃,但徐砚白看得出,母亲其实很关心肚子里的第二个孩子,每每听到医生说“胎儿健康”,脸上都会不自觉浮现笑容。
挂断电话前,始终沉默的徐砚白出声询问:“赵医生,您有认识的耳专科医生吗?最好是人工耳蜗方面的专家。”
“我同事夫人在耳鼻咽口科,可以帮忙打听一下。”
“如果有消息麻烦通知我,谢谢。”
徐砚白挂断电话,抬头正对上母亲不悦目光,轻声解释:“我有个同学耳朵不太好。”
余光见母亲碗里清汤见底,他伸手,想帮母亲再盛一碗。
宋初雅孕吐严重,闻到点荤腥就会吐,口味又挑,只有徐砚白托人打听菜谱的清汤还能勉强吃点。
“不用假惺惺,”宋初雅面无表情地拒绝,“对认识三四个月的同学到是关心,辛辛苦苦养大你的母亲,倒是可以随意丢掉。”
“。。。。。。”
宋初雅午饭后回房睡觉,徐砚白出门去往和律师约定好的咖啡厅,之后又顺路去了趟红十字会。
再忙完时,时间已是下午五点,暮色渐起。
整个世界早已沉浸在庆祝新年的欢快氛围中,徐砚白戴着口罩独自走在长街,看着路过行人手里提着年货与他擦肩而过,或是成双成对,或是一家三口。
商场循环播放“发财发财中国年”,整条街都是欢快曲调,对面等车的男孩跟着哼哼,一旁年轻父母来了兴致也附和几句,随后三人同时爆发一阵大笑。
徐砚白跟着轻轻笑了笑,衣服突然被人拽了拽。
他低头看着面前衣衫发白的小女孩,约莫十岁左右,灰头土脸地扬起头,脆生生地问他,要不要买竹筐里的套装明信片。
说是套装明信片,实则是桌面挂历拆下来的内页,每日一张厚厚一沓,纸张上方中央还有穿孔,大概是年前没卖完成了滞销品,想趁除夕夜再最后卖一次。
日落天气渐凉,寒风凛冽,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冷的发抖,直勾勾地望过来。
那双圆眼澄澈而透亮,徐砚白有一瞬恍惚,半晌轻声开口:“除了框里这些,还有其他要卖的吗?都给我吧。”
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夹,拿出所有红色钞票,蹲下身和小女孩视线齐平:
“这些钱够吗?不够的话,我现在去取钱。”
女孩愣愣看着徐砚白手里的十几张百元钞票,拼命摇头不敢接,磕磕巴巴:“只、只要三张就够了。”
“。。。。。。哥哥,你是今晚第一个买我明信片的人。”
小女孩紧紧绞手,埋头低声认错:“其实我骗了你,这根本不是明信片,是我捡别人不要的挂历内页,拆下来卖的。”
“我阿妈生病住院了,外婆说新年穿红色衣服能保佑健康,所以我就想给阿妈买件红毛衣,”小女孩泪流
()满面,抽抽嗒嗒地道歉,“对、对不起,我骗了你。”
徐砚白静静望着女孩几秒,将手里的钱卷好、放进女孩手中、对她而言过大的竹篮筐里。
他从篮筐里拿出一包挂历内页,拆开塑料袋,拿出一张内页,以及附赠的圆珠笔。
徐砚白低头写下他的电话号码,将长方形硬纸片递过去:“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给这个手机号打电话。”
看着小女孩哭泣不止、细瘦肩膀颤栗着,徐砚白抬手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温声:“不要自责,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今天是除夕夜,应该要开心一点。”
泪眼婆娑中,女孩小心翼翼将钱放进口袋,郑重将竹篮放进徐砚白手中,一字一句道:“我奶奶说,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哥哥,你这么善良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徐砚白被童言无忌逗笑,临走前见风大,摘下头上的鸭舌帽给女孩戴好,笑着和她道别:“好,借你吉言。”
出发前两手空空,回去收获满满,徐砚白低头看着竹筐里十几套“明信片”,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距家里晚餐还有段时间,想到回去反倒会惹母亲心烦,徐砚白就在附近公园人少的地方,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
夕阳将无尽天际烧成金红,无所事事如徐砚白,从竹筐中拿出一套“明信片”拆开,仔细打量每一页装帧设计,随后又拿出圆珠笔,在对应今天日期的硬卡纸上写字。
他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今天却格外有表达欲,笔下不停写的飞快,直到手机震动,跳出一条微信好友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