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立想留下的心是真的,陶運昌的為難也是真的。
他沒有邀人留宿的經驗,這意味著事情有失控的可能,畢竟遇到謝立,失控是常事。
但陶運昌討厭這樣。
他的人生應該穩如射擊運動員持槍的手,盯准目標扣動扳機,高度集中的精神不會為任何雜事分心。
可當謝立整理好書包與他擦身而過,俯身撈起小狗笨笨,頭也不回地下樓時,他突然無法分類謝立究竟屬於靶上目標,還是閒雜人等。
陶運昌下樓送客。剛巧遇見從藤編店回來的奶奶。陶奶奶拎著藤編椅進來,椅子上的水一滴滴地快滑落,她抖抖椅子說,「下大雨了,突然降溫,店裡呆不住,趕著回來。」
走近一些她才發現迎面走來的不是陶運昌,而是謝立,頗為欣喜道,「小謝又來玩了?」
謝立忙上前把藤椅接過,找了個空位放下,大聲對奶奶說,「奶奶我先走了,明天再看您。」
「小運和我講,最近有颱風呢,別不是今晚。」陶奶奶擔憂地拉住謝立,陶運昌打斷她說,「颱風是後天。」
「今天雨這麼大,我都凍的受不了,小謝回家別感冒了。陶奶奶拍著謝立的手說,「今晚就住家裡吧,你們倆門鎖上,建成也不會怎樣。」
謝立似乎是想說回家就十來分鐘不礙事,可他一聽到陶建成的名字,態度立刻變堅決,「我不走了。」
陶運昌聽到逐漸密集的雨聲,多少頭痛。只好說,「家裡沒床,睡不下你。」
「有的,把原來的床墊拿出來就行。」陶奶奶拉著謝立又上了樓,只不過走向了閣樓的第三層。
陶運昌見狀一點辦法沒有,也跟著去了陶奶奶的房間。
陶運昌初中以前都住在閣樓上,升學後,奶奶堅持把二樓換給他學習,自己住了上去。
閣樓挺矮,男孩們的頭幾乎靠頂。房梁暴露著,也無地磚。一張小床,一個蓋著麻布,微微發霉的竹木櫃,一些尚未完成的藤編製品堆在角落,多少簡陋。
不過陶奶奶的房間似乎熏過香,有淡淡的檀木味道,謝立愛聞,還問陶奶奶品牌。陶奶奶在早市買過好多盒,是那種紙糊的盒子,陶運昌知道謝立根本不會用的類型。
但謝立很開心地收下了,陶運昌看他笑的依然很傻,沒有任何糊弄,專門找了個塑膠袋塞書包,怕受潮。
陶運昌垂眼心下酸痛。他比誰都想要快點長大,希望謝立身上永遠是那種淺淡好聞的香味,奶奶也可以用上高級線香,而不是這種陳舊的,帶著霉味的寒酸味道。
陶奶奶和謝立抱怨小運太寡言,沒有同齡孩子的天真,又從柜子里拿出捲起的床墊,移給謝立,要他鋪在二樓地上,勉強湊合一晚。
「陶運。。。小運確實不會說話。」謝立對著陶奶奶改口,陶奶奶在柜子里翻出一床帶著補丁的毛巾被,有些歉疚道,「小運媽媽走了後,他性格就不太好。」她斜眼看到陶運昌也在門口,趕忙略過說,「小謝,家裡沒床單,你拿這個墊吧,奶奶才洗不久。」
謝立都接過,抱著軟墊心滿意足地下了樓。陶運昌隨其後,神色冷淡。
謝立目標達成,又深得陶奶奶偏愛,得意的一邊背誦《春江花月夜》一邊鋪床墊。陶運昌倚門,只見那張盜版的米老鼠軟墊被放在自己的床邊,謝立拍了拍沒有灰,又滿意展開那張邊角都起毛的,有補丁的毛巾被。
陶運昌太知曉謝立的講究。謝立家裡的床單,柜子,牆紙的顏色都是精挑細選。即使穿校服,謝立都有意把褲子改松,讓它與眾不同有些設計感。
可他卻情願呆在陶運昌毫無美學可言的家。
謝立注意到陶運昌的視線,停下背誦,疑惑道,「我臉上有什麼嘛。」
陶運昌沒應答,走進房間,幫謝立鋪床單,問他,「願逐月華流照君的前一句是什麼。」
謝立被問懵,停下手上的活,掐指從頭逐句背起。
陶運昌好笑地追問,「這句話什麼意思?」
「我願意,追逐著,月光,去照耀,你?」謝立一個個字艱難地翻譯道。
「嗯,那他為什麼要這麼想?」
「因為見不到對方吧。」謝立想了想說,「又只能看到月光。。。哦!上一句是此時相望不相聞。」
陶運昌點頭說,「理解意思去推上一句,比順著背有意義。」
謝立聽著左耳進右耳出。床單鋪好,他有些累,就順勢坐上了陶運昌的床。
「起來,沒洗澡別坐。」陶運昌一把拉開他,謝立委屈,只好搬凳子坐在書桌邊,小聲抱怨,「小氣樓長。」
「什麼。」陶運昌冷臉走來,謝立縮縮頭,斜眼亂看道,「沒什麼,古詩好難啊,根本看不懂。」
陶運昌觀察他暗想。眼神飄忽,顧左右而言他,屬於騙人的第二類。他來到桌邊,居高臨下地看向坐著的謝立問,「說說剛才那句詩表達了什麼?」
謝立就像壞掉的搜尋引擎,檢索不到不存在的正確答案,只好用古詩模板試探,「借古諷今?被貶的無奈?」
陶運昌用指節敲他腦袋,「你和重要的人相隔望月,甚至要跟著月光照耀他,是借古諷今?」
「哦哦。」謝立陷入了沉思,低頭好久才抬眼,遲疑問道,「是。。思念?」
陶運昌故意鬆了口氣,說,「還算有救。」他轉身去門口的塑料箱裡找了一件舊褲子和t恤,背對著謝立道,「但我覺得這句詩里除了思念,還有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