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稚气难掩的少女跪坐在长廊之下,神情安然地凝视着庭院中绽放的夜来香,长长的墨发披散了她一身,宛如水墨蜿蜒挥就的画。
她的呼吸轻轻浅浅,若不是她睁着双眼,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已经酣然沉睡,因为她是这样的安静,静得单薄而又渺茫无依。
阴朔手指微微一收,下意识地想要摩挲自己的剑柄,到头来却摸了个空。
阴朔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长廊边上的少女,她倚靠着柱子,脊梁却挺得笔直,一个很累又很紧绷的姿势,像一张无法松懈的弓矢。
阴朔的身影遮挡了少女正在沐浴的月光,她似有所觉地眼睫轻颤,有些惫懒地抬起眼眸,与阴朔两两相望。
那是一张清纯而又充满距离感的容颜,哪怕她年岁尚小,但眉眼已经可以窥见几分矜贵娴雅的高高在上。
阴朔半跪在少女的身旁,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原来——这就是小一的模样。
与阴朔想象中温柔俏皮的可爱不同,真正的小一原来生得如此冷淡,甚至比容貌美得极具攻击力的阴朔还要多出三分距离感。
并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容貌,并不是美得锋锐逼人的精致五官,她眉眼淡淡的,眼神柔柔的,但那藏在眼角眉梢挥之不去的漫不经心总是带着自然而然的矜持贵气,宛如世家大族中走出来的名门闺秀,一举一动都在昭显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阴朔的手没能触碰到少女的脸,因为少女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头。
“你是谁?”少女轻声询问,声线还透着稚气的柔软,侬侬软语,软糯娇甜。
“我是阴朔。”阴朔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反而大大方方地展露在少女的面前。
听见少女的问话,阴朔也只是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自己的道号,她不喜欢欺骗,也不喜欢隐瞒,更何况她就是剑尊阴朔,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你找我有事吗?”少女依旧询问着,眼神透着懵懂的困惑。
“不是我有事相寻,而是你欠了我一场醉酒。”阴朔抬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平静地道,“醉后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就只有现在与未来,没有过去的伤怀了。”
“调制了这款香的你,是这么期望的吧?”
易尘从梦中惊醒。
她有些恍惚失神的坐直了身体,微微偏首朝着床头柜的方向望去。
燃烧了半截的阴朔香冒着袅袅的青烟,像一场雨,淋湿了一隅的梦境。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却忘了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唯余心口一点怅惘,证明她有过这样的一个梦境。
易尘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自己的过去了。
她在逐渐释怀那噩梦一样的过去,因为她相信时间能抚平一切的伤口,直到有一天,她能像释怀双亲的离世一样释怀一切,原谅他人,也原谅自己。
——不需要同情与怜悯,只需要一个能陪你大醉一回的人罢了。
易尘怔怔地看着最后一点阴朔香燃尽,仿佛叹息一般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心情也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
虽然她不记得梦境的内容了,但是那个梦应该是一个美梦吧。
易尘枕着合香的余味重新入睡,唇角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苍山云顶之上,白绸遮眼的时千拨弄着星盘,修长的手指触及一线明亮的星光,一时间微微怔然。
阖目静坐的道主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眸,两人抬头望去,便见一身银纹白衣的剑尊踏月而来,衣袂翩然仿佛即将乘风而去,一派洒脱超然。
她那清艳绝俗却又过于凌厉锋锐的眉眼少了几分迫人的酷烈,冰雪之意犹存,冷淡依旧,但那仿佛郁结于心般的乖戾偏激却一扫而空。
“阴朔道友?”时千似有明悟,偏首唤道,“汝可是斟破‘我执’了?”
阴朔神情漠然,气息却如烟缕一般缥缈。听见时千问话,她却是缓缓摇头,道:“吾不知晓,何为‘我执’。”
她修道多年,清心寡欲,看得开的看不开的都已经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放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不知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直到梦境中的少女举起了一杯酒,烈酒入喉,又辣又苦,仿佛收集了人之一生所有的眼泪去酿造的一场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