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她还在等什么,若是你射出的箭,他便总会有躲不掉的一支。
锦笙狠狠将弓弦拉满,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催促声,一声压过一声,声声催得她濒临崩溃,她忽然流出眼泪来,悲伤变得不再平静,她张开嘴呜咽了一声,也不知是说的什么,哽咽到喉口无声。
他望着她,听不见,却能从她的口型中看出,她说的是,“我下不了手……”
原来不是因为将长弓握得太久、太紧,不是因为寒气太冷、太冽,而是因为她下不了手。应天像是嗟了一口气,皱紧眉望着她,眸中溢满哀恸。
你怎么就记不住,我们之间本该不是这样的。
“阁主,你来的时候是怎么和我们说的!?是你让我们下死手的!你现在又在干什么?!”身旁的人一边催促她一边砍杀她周围的敌军为她争取时间。
她现在在干什么?在与敌军厮杀之际,她拿着箭对准了她的义父。
那她的义父又在干什么呢?在与敌军厮杀之际,他竟停下一切动作,就这么望着她。
斑驳的光影下,他的眼神像极了她幼时跑步摔倒后,他把她扶起来后责备、又心疼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眼神,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义父,而不是朝廷要缉拿的反贼应天,她下不去手,她不想他死啊。
军队一批又一批地赶来支援,一片混战,好像快要分不清敌我似的胡乱砍杀,为义父掩护的人逐渐倒下,他却还站在原地不动,只随意挥刀挡住那些飞舞的箭,眼看着周围朝廷的官兵越来越多,宫墙上的箭也越射越准,他的形势越来越不利。
一支箭射向他的肩膀,划出极深的血口。
锦笙咬牙,怒意涌上的同时眼泪也终于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她手中拉满多时的弓箭终于射出!
——却不是朝他去的。
那长箭一偏,朝他射箭的那人猝然从宫墙上翻了下来。
“阁主,你在干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在她耳边叫嚣嘶吼,她却哽咽着,一意孤行地握住了一大把箭,迅速搭在弓上毫不犹豫地射出,围攻在他身边的朝廷军队中箭倒地的那一刻,景元帝也怒目嘶吼,“锦笙!你究竟在干什么!?”
她仿佛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不断地拿箭射出,哭得像个执拗着要糖的孩子。
是了,应天望着她红了眼:这么大的人,每每面对他的时候,还是孩子的心气。
“给朕把她拿下!!”
“是!”天枢阁众终究听得是皇令,不是她锦笙的令。
“我看谁敢!”君漓拔剑将锦笙挡在身后,咬字狠重。
“反了你们了!?”景元帝暴怒,“动手!把太子一起拿下!”
锦笙手中的长箭用尽,她不想连累太子爷,却也不想义父死,咬紧牙关,她一把夺过身旁那人手中的剑,迅速爬上宫墙一跃而下,冲到应天身旁砍杀了朝廷的人!
几刀过后,也不知是因为身体支撑不了,还是心脏那里支撑不了,她仿佛气力用尽,单膝跪在地上,跪的是应天的方向,她用剑撑住身体,忍不住哭道,“义父,你走罢……求求你走罢……我撑不下去了!我不想你死……!”
“为什么不下手?”应天揪住她的衣领,咬牙怒目,“为什么不下手?!锦笙!你他|妈是傻子吗!?我杀了安丘杀了他的夫人!那个才是你的亲人!!我是你的敌人我是你最应该恨的人!你这辈子都是被我给毁的!刚才为什么不下手!?你脑子进水了吗?我上次怎么和你说的?!你不杀我我就会杀了你!你姓安!姓安!听不明白吗?!”
他的怒火带着哽咽,所有的咆哮与崩溃都因她接下来的一句话,顷刻间成了绕指柔。
她用沾了血的手一把把地擦着脸上的泪,把自己搞得无比狼狈,她望着应天说,“义父……我去姓安了……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呀……”
应天额上的青筋盘起,他终于抑制不住,滚烫的泪砸了一滴在她手背上,他捧着她的脸,嗟叹道,“你……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会回头,也回不了头了。阿笙,这么多年,佛都没有度我,我只能自己度自己,我今日的下场最多就是个死字,我回不了头,但你还可以。”
“不要……不要……义父,你走罢……我帮你逃出这里,以后天南地北,山高水长,你去哪里都可以,不要再回来……对你来说你最多就是死,可我只想要你活着啊!”
应天凝视着她,垂下头嗟叹之时,泪水滑落下来,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要是知道我做了什么……就不会想要我活着了。你何苦,让自己陷入无间之境呢。”
锦笙愣愣地,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心底无端升起一丝恐惧,急切地抓紧应天的手臂,“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义父……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吗?义父……你不要做哪些傻事了,趁现在来得及,你快走好不好?我觉得心里好疼,最近真的好累,我快要撑不住了……”
说到底,她也才刚满十七岁呵。她为什么要遭受这些大悲之苦?佛没有度义父,究竟有没有度她呢?
“来不及了。”应天冷凝起神色,拂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