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段绪已经敛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恭敬得真有个小辈的样子:“毕竟你是程萝的生父。如果没有你,也就不会有她。你有权知道真相。”
林山河长长叹了口气:“你说吧。”
段绪放下茶壶,坐回远处。他盯着虚空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从哪开始说起呢……”
顿了一顿,他说:“其实,程萝一点都不抗拒回林家。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很想回家。”
林山河听得云里雾里:“那她为什么不回来?我已经答应,让她跟宋阿婆住在一起了。”
“跟阿婆没关系。”
段绪思索了半晌——他一贯是干脆利落的人,从未吞吞吐吐过。可程萝这件事儿,头一次让他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须臾,他复又开口:“程萝不是不想回家,而是怕你跟林瑞阳失望。”
“失望?这是什么意思?”林山河满脸不解:“我们为什么会失望?”
“因为她得了一种病。”这句噙在段绪嘴边很久的话,终于冲口而出:“是多巴胺还是什么的,分泌不足,引起的感情障碍。她感觉不到高兴难受,不会哭,也不会笑。她怕处不好跟你们的关系,怕没法回应你们给予的亲情。”
“这——”
一瞬间,疑惑、震惊、恍然大悟,全部爬上林山河的眼角。他百感交集,半晌,问道:“这孩子有看过医生吗?”
“不知道。”段绪摇头:“你看她现在,好像什么问题都没有,该笑的时候笑,该沉默的时候沉默。你看着她信手拈来,其实她练了好久好久,就为了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
林山河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对正常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喜怒哀乐……那孩子感觉不到?
可她面对镜头、面对任何人的时候,并没有露出哪怕半点异样。
他第一反应,是段绪在骗他。可仔细想想,如果真是这样,一切却又都能说通了。
“她不怕跟陌生人相处,因为她早就练会了。可面对亲人,她就有点不知所措了。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宋阿婆陪着她,她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她怕自己扮演不好一个女儿的角色。她怕你们觉得她是个怪人,更怕自己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事,给林家抹黑。”
林山河紧紧拧起眉头,心里泛起一阵沉重的心疼与酸楚:“她怎么不跟我说呢……”
段绪看了看他,将目光偏向别处。“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在哭。那天林翰把她甩了,她流了好多眼泪。后来,我又见过她游刃有余地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笑得比谁都甜。但无论是哭还是笑,那些情绪就好像不出于她本心,而是一种伪装。我一开始就想,这丫头也太会装了。直到她告诉我真相,我才知道,对于她来说,那不是伪装,而是一种折磨。”
林山河默默听着,心里像是被一刀一刀地凌迟。
他对不起芮云,更对不起他们的女儿。
“程萝曾经跟我形容过,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段绪不理会林山河的沉默,兀自说道:“她说,就仿佛上帝把她所有的感官都调小了音量。她听不到,也看不到。那不是冷漠,而是无感、无助。”
听到这,林山河终于忍不住了:“你想让我怎么做?”
“她害怕让你们失望,因此迟迟不愿意回家。我想,该你跟林瑞阳主动一点,找她回家吃顿饭,给她一栋房子,让她跟阿婆住在一起,你时不时带点好吃的去看看她。也许局面就打开了。你别看她平时好像很强势的样子,实际上她胆子很小。你越是克制,她越退缩。”想到诺西亚海滩上的那次谈心,段绪想,这该是最好的方法。
林山河凝眸看他,忽然觉得,对面这个性格跋扈、棱角坚硬的年轻人再不是他印象里的那个模样。
他有些不认识段绪了。
小程萝胆子很小,你越是克制,她越退缩。
林山河推敲着这句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半晌,他问:“你不怕我把她接走之后,就不让你们见面了?”
段绪轻笑:“只要她高兴就行。”说完,他又补了一句:“而且你不会。”
林山河也笑了。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