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的书房中,庞博诡异的说法,让萧天半响反应不过来。他隐隐的感到,今日两人的谈话,只怕将会影响到他之后一生的走向。
“大人刚刚说,这京口一地,是极容易出政绩的地方。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这里为官,便可极易得到升迁呢?”
微微稳了稳心神,萧天并未直接对庞博的话做出回应,却也问出另外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庞博眼中露出几分赞许,点点头道:“是。”
萧天目光一凝,沉声道:“既如此,据我所知,大人却似乎在这京口一呆就是十年。这,似乎与大人方才所说有些不同啊,不知大人可能为我解惑否?”
庞博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随后又高声喊来下人,嘱咐自己这儿有事和萧都头商议,今日任何人都不见,也不许有人靠近书房。
待到下人应了下去后,他这才转头看着萧天,点点头,笑道:“很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能问出这个问题来,已经算问到关键处了。”
萧天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庞博身子往椅子里缩了缩,有些胖的身子,忽然间显得苍老颓废了许多。
“我少年中举,在其他人还流连京师,到处投帖求拜他人门下,以便尽早得到补缺时,我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这个京口县令的位置。当时的我,未尝不是雄心勃勃,期望着终有一日,能登堂入室,直上青云…………
…………只是后来,直到我上任之前,忽然有宫人来传话,道是乔妃祝我前程似锦云云。我当时惊愣之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我这个县令这么快便能落实,并非是自己多么有才,却是乔妃在里面出了力………”
他说到这儿,转头看看萧天,微笑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一个小小的县令,竟然能让一个贵妃为我说话?”
萧天迟疑了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庞博面上露出几分嘲弄的笑容,撇嘴道:“那是因为,我讨了个好浑家。嘿嘿,谁又能知,家中当时为我定下的亲事,竟然是与那位乔妃有着表亲的关系?她保我上位,又使人带话恭贺我,你当真是就为了恭喜我这个小芝麻官儿吗?哼,她为的不过是知会我,让我知道是谁给的我前程。同样的,我也必须有所回报,知道日后该当向谁卖命。”
他冷笑着说着,言语中毫不掩饰的露出厌恶懊恼之意。
萧天有些默然。他虽觉得庞博这种态度有些过了,但却也理解,一个自信满满的年轻人,一朝金榜题名,正是意气风之时,却忽然被告知,自己其实是个门子货,并不是真的凭着才学上位的那种巨大的落差。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假撇清?觉得我是因为这个而不满,故意不肯好好做,才导致如今仍在这个位置上?”
庞博斜眼看着他,嘴上嘲笑着,眼中却闪过苦涩之意。
萧天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先前心中,确实是这么想来着。但是听庞博这么一说,显然是自己想岔了。
“嘿,当年旁人都在到处找门路,想要投到那些名门之下,以求得到进身之阶。我当时,其实也未尝没有过这个念头。只不过是不等我将想法付诸实施,好事便自己砸到头上了而已。既如此,我又岂会因此而心怀不满?”庞博嘴角浮起几丝自嘲之色。
“你可知道,我一直不能得到升迁,原因却正是因为乔妃啊。”他缓缓的说道,言中满是苦涩至极的味道。
萧天不由的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答案竟是这个。乔妃既然和他有亲,又肯不用他求就为他谋取补缺,怎么可能会阻挡他继续升迁呢?这完全不合道理嘛。
庞博两眼望着虚空,茫无焦距。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似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其实我当时不但没有怨言,甚至还非常感激,也当场表态,日后一定会有所报答的。这事儿若就此结束,自然一切都完美无瑕。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事儿最后竟被官家知道了。嘿嘿,内宫与外戚勾连,这可是犯了大忌讳啊………”
庞博艰难的说着,脸上满是一片灰败之色。萧天不由皱了皱眉,隐隐感觉到事情哪里有些不对。
“我想不通,我实在想不通!这些年来,我无数次的回想当时的场面,自认绝不会从我这儿泄露消息。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是……。是她………。。”庞博喃喃的说着,眼中恨色一闪而过。
萧天忍不住插嘴道:“这事儿应该不可能!”
庞博一震,目光转向他,满是询问之意。萧天皱眉道:“如您所言,内宫与外戚勾连实为大忌,既然您都知道,那么身为妃子的乔妃,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其中的厉害?尤其,一旦事情泄露,只怕第一个倒霉的绝不会是您,而恰恰正是她这位贵妃。据我所知,一个妃子若是失了帝心,下场只怕不是一般的凄惨。而如今,似乎这位乔妃仍然好好的在宫中吧?既然如此,就应该不是她那边出的问题。”
庞博静静的听着,脸上波澜不惊。半响,才木然道:“那你可知,官家曾派人来亲口对我说,我既然身为乔妃之亲,便当公心体国,为君分忧。京口一地,干系重大,有我这个国戚驻守,正合事宜,让我莫要心生妄念。你说,这又怎么解释?”
萧天呆住,瞠乎不知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