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是个混的,跟我不一样,他是真的爱玩爱闹,风流债当真不少。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免得他见你漂亮,一个口无遮拦就轻薄了你,我还要把他拖去演武场立木桩,也是麻烦事一件。我娘去得早,没怎么管我们哥俩,所以我哥才那样闹腾,你别介意……”
“少爷,别说了。”木舒只觉得听得堵心,甚至忍不住略显失礼地打断了他的话,“……少爷当真不是在报复我吗?”
明明知道,她对他并非无情,但是终究无法去回应,也不愿意去伤害他,为何两厢放过,就是如此之难呢?
木舒垂眸,微微低下头,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眸——大哥总说她看待世事太过通透,恐有慧极必伤之哀,可有一些东西,哪怕是看透了,也无法拒之门外。毕竟如果感情这东西能以理智去掌控,那还能叫做感情吗?
唐无乐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她,看着她以一种全然拒绝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轻声问出这么一句令人痛心的话语。
许久,唐无乐才一手抱着江小鱼,一边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木舒心中微微一惊,却是被他拉着往前走,只能慌忙稳住怀中的襁褓,步履踉跄地跟着。唐无乐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她的手,往前走。木舒落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竟恍惚间觉得风雪皆休。
——好似萧卿与梨白,一个不小心,就能白了头。
“我知晓你在顾虑什么,却又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唐无乐的声音低沉喑哑,似是强制压抑的感情涌上喉头,于是话也沙,音也嘶,诉不清其中的情绪到底是愤怒还是难过,“你那么聪明,那么通透,能把握人心,能顾全大局。既然能这么从容有度的面对外头的风风雨雨,能无惧世间一切的坎坷险阻,那你为何要如此轻易就认了命?将自己隔阂在尘世之外,独自一人去迎接终局?”
“生也好,死也罢,不过都是人的一生;爱也好,恨也罢,到底不过是一个人生命中应当经历的悲喜。”
“如果不是因为‘哥哥’是哥哥,‘父亲’是父亲,血脉至亲无法抗拒,你是不是连他们都要一同隔绝在外?”唐无乐猛地转过身,握着她的手却不放,甚至是无法自制一般的加大了力道,漆黑如寒凉永夜的眼眸都亮起了锋芒,“我想保护你,你却不允许;我想和你一起去抗争这所谓的命运,你也不允许;甚至我愿意承担自己的抉择带来的一切磨折,你也仍然不允许。”
“你给我听着,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心慕于你,所以我不愿让你死,也不愿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所谓的天命。”
“放任自己心慕之人去独自面对一切,自己却什么都不做,我唐家堡没有这样的歪种!”
木舒猛地一咬唇,却无法收手掩住自己的脸,心口窒闷的疼最终化作眼角酸涩的泪,宛如决堤的洪水般潸然而下。
如果,她是这个世界里土生土长的“叶木舒”,而没有曾经那份作为“木舒”的过往,她是不是就能像唐无乐所说的那样,勇敢地面对未来,绝不屈从于命运,肆意的享受自己的人生?如果,她这具及笄之年的驱壳不曾困住一个年近三十岁的灵魂,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多小心翼翼的顾虑,这样多步步为营的踌躇?如果自律自省的枷锁没有捆缚她的灵魂,她是否也能笑着说至少我潇洒地活过?
太多的疲累与惶惑,她那些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宁可一个人带进棺材里的前生,沉甸甸的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令人窒息。
木舒只觉得视野间一片模糊,纤细的柳眉郁结地皱起,努力抽回手想擦干眼泪,却被死死攥住不得解脱。
于是心中的酸楚倾斜而出,她嗓音微微嘶哑,几乎竭嘶底里地道:“我能背负的,为什么要撇给他人?!”
“我不怕苦,不怕痛,也不怕累!我只怕我短暂的一辈子留给你们的不是幸福,而是我如今背负的所有!”
“唐无乐!”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哭得那样狼狈,腰板却挺得笔直,似雪地青松,带着宁折不屈的傲然坚毅。她那双被泪水洗涤得越发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清丽姣好的眉眼都显出石碑一般僵硬的肃穆。
“人的一生,不幸总是多过于幸运的,我觉得我已经足够幸运了,有疼爱我的兄长,有宽和的父亲,有优越的家世,我的生命只是短暂,却并非不幸福!虽然总有一些遗憾无法弥补,但是——”她几乎哽咽得泣不成声,只能微微偏首,以肩膀蹭去脸颊上的泪水,低低地道,“我选择的路我自己走,能遇见你,已经是幸事一件。已经够了,我想要的,都已经拥有了。”
亲情,友情,爱情——寻常人一辈子或许都不能完全得到的东西,她都拥有了,那还有什么好不甘心,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如果说无法长相厮守的爱情是一种遗憾,但是人生在世,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是正常的事情。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那是需要谢天谢地的事情。甚至于人的一生能够遇见一个让自己动心的人,那就已经非常幸运了,再强求太多,可是要折了福分的。
似乎两人的争执和木舒过度起伏的心绪惊扰到了无月,小小的男婴抿了抿唇,细声细气的抽噎了起来。
木舒有些惊慌地低下头,鬓边的青丝狼狈地垂下,柔软的落在襁褓之上,被男婴软乎乎的小手攥住。木舒再次用力抽回手,唐无乐却自己松了手,她立时抬起手腕微红的手抱紧襁褓,轻轻晃悠地哄道:“……乖,不哭,不哭……”
——也不知晓是在劝孩子别哭,还是在劝自己莫哭。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孩子软嫩的脸蛋,指尖却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哪怕带着御寒晶链,都觉得那么的冷,那么的凉。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几乎看不清自己的指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忽然伸出,握住了她颤抖不已的手指。
木舒猛地抬起头,却看到唐无乐站在她的身前,离得极近,漆黑如墨的眼眸之中,酝酿着一片莫测诡谲的邪意。
“我劝不动你,你也劝不动我。”他这般说道,“你能知足,我却不能,我想要的,我没有得到,所以我不会善罢甘休。”
“你就算想死,我也不会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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